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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宣武的毁灭(三)


  刘知俊兀自不肯放手,葛从周拔出佩刀,暴喝道:“撒手!”
  说着作势就要砍下去,刘知俊却还是不放手。
  葛从周刀口一转,斩断了缰绳,道:“汴州在后,酸枣有贼没我!”
  刘知俊本来用力拽住了马缰,  却不料缰绳被葛从周斩断,一时失重,摔倒在地,等他爬起来的时候,葛从周已经翻身上马冲出了营门,刘知俊一干将校只觉浑身鲜血都沸腾了。
  当下也不多说,  抽刀翻身上马,  暴喝道:“有种的跟我上!”
  如此冲杀三次,  低落的士气一下子就振作了起来,周德威选择退避三舍,周德威一行根本不用着急,等李克用大军到来,那时候就是葛从周的死期了,而且李克用就快到了。
  ……
  回营的时候,葛从周身上的甲胄插了十几支箭,坐骑也即将毙命。
  这匹骏马是葛从周花费重金从卢龙买来的关外良马,多年来极为爱护,却不料今天就要死在酸枣了,马儿瘫在地上喘气嘶鸣,片甲下的身体鲜血长流,一双泪眼望着葛从周。
  葛从周摸着马儿的额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含泪送走坐骑,葛从周拍着巴掌,轻声唱起了故乡郑风。
  “清人在彭啊,  驷介旁旁耶。二矛重英哦,  河上乎乎翱翔,  浪人在说哟,  道有一群死人,野有死鹿,二矛重乔,河上不敢逍遥,哭人在轴,亲爱陶陶,左顾右盼,中军不好哟……”
  一调唱罢已经是泣不成声,将士们陪着葛从周一起流泪。
  “如果宣武必须灭亡,我会捍卫汴州到最后。”
  喃喃一语,葛从周抹去眼泪,起身道:“军法官何在?”
  军法官出列道:“在!”
  众人大惊,都以为葛从周要斩将立威之际,却听葛从周问道:“宣武军法是什么?”
  “官健闻鼓不进,跋队斩,官健骚扰百姓,跋队斩,  官健奸淫民女,跋队斩,幕士驭下不严,绞立决,州官贪残害民,绞立决,大将守土自退,斩立决……”军法官把朱温定下的军法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却听葛从周道:“葛从周玩忽职守,从新乡一路退到酸枣,致使沙陀胡儿将要侵凌汴州,该当何罪?葛从周治军管带不力,致使三军士气低落畏战,该当何罪?”
  众人一下子都愣住了,军法官也不敢搭腔。
  这场仗怪不到葛从周,如果王彦章不去救虎牢关,在汲县和在新乡的葛从周互为犄角,李克用肯定打不到酸枣,但王彦章不去救虎牢关,虎牢关就会告破,官军就会长驱直入。
  火车难题,必须选一个。
  见众人都低头不语,葛从周暴喝道:“回答本帅,葛从周该当何罪!”
  葛从周积威日久,军法官身体一震,下意识道:“论罪当斩!”
  葛从周牙一咬,道:“好,来人,将葛从周推出辕门斩首!立即行刑!”
  说罢迅速卸下甲胄头盔,众将无不大惊失色。
  李思安带着哭腔道:“葛大帅!”
  刘知俊和王重师喊道:“葛大帅!”
  杨师厚动容道:“葛大帅,是末将畏战不前,请斩末将以正军法!”
  控鹤军衙校李傥一下跪在地上,道:“是末将畏战,请斩末将以正军法!”
  葛从周道:“法令无情,势在必行,葛从周身为统军大将,却把前线带到了酸枣,难道不是杀头的大罪?你们怎敢为葛从周这败军之将求情?速速将这厮推出辕门斩首示众!”
  “否则以后号令所下,谁人还肯前进作战?”
  “击鼓升帐,聚集三军,立即行刑!”
  李思安哭泣道:“如今大敌当前,大帅不能临阵杀将啊!”
  这家伙倒也狡猾,顺着葛从周的思路求情。
  众人也纷纷为葛从周求情,道:“可否暂且欠下死罪,施以杖刑?”
  众人拽手的拽手,抱脚的抱脚,反正就是不肯放人。
  葛从周无奈道:“既然如此,杖三十!”
  不久五万步骑集合于校场,一眼望去确实铺天盖地。
  点将台上,刑台已经准备好。
  炎炎烈日高照,葛从周面对三军将士,转过身去,面向北方,跪在台上,军医已经为葛从周拔去了附在甲胄上的箭支,有几支扎入身体的也取了出来,葛从周褪下衣物,新上的绷带缠绕在身上,血淋淋的身体在一片苍茫的黑色中格外显眼,内外三军将士文武鸦雀无声。
  军法官大喝道:“验明葛从周正身,开始行刑!”
  声音里却带着哭腔,行刑士兵哭泣道:“葛大帅,得罪了!”
  说罢高高举起军棍,犹豫少许便啪地一声打在葛从周背上,打得葛从周本就鲜血淋漓的后背鲜血乱溅,新缠的绷带也被打破,葛从周浑身一颤,三军将士的心也跟着一颤,
  一棍,两棍,三棍,四棍……
  “住手!”
  一名被五花大绑的军官哭喊着跑了上来,冲到台前跪在军法官面前道:“今日之事全是罪将一人之过,请赦免罪将父亲责罚罪将罢!末将犯了死罪,就让罪将之父戴罪立功罢!”
  说罢以首顿地,竟是痛哭不止,这人正是刚刚前天被葛从周下令绑起来的军将,三军将士谁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是葛从周的儿子葛佩容,统率左长剑军,三军从新乡撤回来的时候都在黄河码头过河,葛佩容因为先登船,把部下将士甩在后面,葛从周大怒,将其解职。
  当下得知这人竟然是葛大帅的儿子,三军将士无不震惊万分。
  葛从周睁开双眼,断断续续道:“你这不顾将士的混账东西,哪里还有脸面出来求情,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军法官,把这厮拿下,速速推出辕门斩首,传示三军,以正军法!”
  李思安道:“葛大帅严于律己,不徇私情,我等深为感佩,然而沙陀当前,大战将至,儿郎们愿意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吗?不如暂免葛从周父子,以观后效,诸军可有异议?”
  葛从周本来就是威望宿将,今天一大早又冒着如雨箭矢杀了个几进几出,全军将士已经对他佩服至极,要不是葛从周一向治军严格,将士们早就冲上来求情了,此时听到李思安这么说,哪里还会有异议,于是李思安以葛从周的名义命人松开葛从周,然后跟王重允一干将领上前把葛从周背回军营上药包扎伤口,葛从周的勇猛无畏大公无私,让三军甘心受命。
  许多将士莫名流泪,低落的士气重新振作起来,爱葛帅爱朱温爱宣武的热情迅速高涨,葛从周不杀一人,就把惶恐不安乃至濒临绝望的军心振作了起来,不愧是一代名将。
  历史上,葛从周是后梁唯一一个武夫出身的太师。
  朱温特批,准他入朝不趋,奏事不名,剑履上殿,一个月上一次朝!
  这等曹操殊荣,整个后梁只有葛从周一个。
  酸枣方面,葛从周已经做好了较量五镇二十万大军的准备。
  ……
  雨夜,虎牢关。
  满目疮痍的官邸之内,文武百官云集。
  官军日夜炮击,议事厅已经改到了新挖的地下室。
  头上缠着绷带的朱温坐在上位,正在听新任掌书记段凝汇报各路军情。
  “河内方面,张归霸孤军被李克修缠住了,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李克修可能会突破张归霸的防线,然后在河阴一带登陆,继而跟朝廷大军在荥阳会师,新乡方面,葛从周召集北面各地兵马退保酸枣,周德威已经渡过黄河进驻酸枣,李克用本部七万主力正在渡河当中。”
  “滑濮方向,淄青观察使李巨川、横海节度使刘巨容、易定防御使韩偓会集八万精兵,已经跟李嗣源合力攻下了濮阳,李嗣源驻师白马驿,李巨川、刘巨容、韩偓兵发冤句。”
  “在南面,杨守亮和李克良占领了郾城,淮西全境失守,他们正在向许昌进发,杨行密和钟传在太康雍丘之间活动,目前尚且不知道意图,可能会攻打宋州,也可能攻打毫州。”
  “张存敬已经失踪,生死未卜,牛存节战死周家口,庞师古战死郾城……”
  “在东部,已有小股神策军骑卒绕开虎牢关,在荥泽、管城、碾庄一带活动。”
  朱温看着地图,道:如果谢瞳和袁象先进攻,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大帅……袁象先他……”
  段凝犹豫了一会儿,咬牙道:“袁象先没有足够兵力,没有向滑州发动进攻……”
  朱温点头道:“他部下团练为主,甲兵劲旅不多,本帅也能理解,谢瞳所部如何?”
  段凝艰难道:“还没有动静,应该还在陈留。”
  “段凝、王彦章、朱珍、蒋玄晖和孔目官赵殷衡留下来。”朱温摆了摆手,众人只好依次退出地下室,站在门外候命,等最后一个军官走出来,朱温猛的站了起来,一拳砸在桌上:“那是个命令!让谢瞳到中牟县防守是个命令!你们竟然敢违抗我的命令?事情到这个地步吗?所有兵马都在欺骗我!甚至连控鹤都牙军也是!你们这些肉食者都是不忠不义的土狗子!”
  王彦章大着胆子道:”三军无不用命死战,大帅不能羞辱将士们……”
  朱温丝毫不管,一巴掌甩在桌子上,大骂道:“我养的这些匹夫!叛徒!饭桶!”
  朱珍争辩道:“大帅,你这说的有些过分了。”
  “住嘴!”
  朱温把手里的笔折成两截,一下砸在桌上,捉住朱珍的衣领歇斯底里嘶吼道:“这些都头押军是宣武的败类!说自己是都头,不过因为你们住在军营里,但是你们却只学会了怎么用筷子吃饭!你们所作所为都在扯我的后腿!我早该把所有高官都处死,就像狗皇帝那样!”
  “我是个市井无赖子,从来没有看过一本兵书,但是我一个人征服了整个中原!”
  说罢松开朱珍的衣袖,只见他面目扭曲,一双眼睛通红,嘴唇干裂出血,拳头更是捏得吱吱作响,口里骂道:“叛徒!都是叛徒!谢瞳这些元从也是!从一开始就想着投降朝廷,你们一都直在骗我!他是不是早就有反意?他肯定早就想发动兵变把我抓起来送给狗皇帝!”
  “畜牲!卑鄙!无耻!直娘贼!”
  “所有叛徒都要还债,你们以为投降朝廷就好了?”
  “丁会就是先例!狗皇帝会把你们每个人都吊死在十字架上!”
  “一群朝秦暮楚的叛徒,他们将淹死在自己的鲜血里!”
  站在门外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朱温的女儿朱令淑默默流泪。
  姐姐朱令雅劝慰道:“令淑冷静些,不要哭了。”
  一通发泄完毕,朱温恢冷静了下来,整个人也像是老了十年,慢慢坐回椅子上,抱着膝盖低声道:“我的命令被当成了耳边风,这样的环境我还怎么领导,结束了,战争失败了。”
  “但如果你们认为这意味着我会打开城门肉袒牵羊向朝廷投降,然后被狗皇帝吊在架子上鞭打凌辱,那你们就错了,我宁愿死在自己的刀下,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朱温起身离开了地下室,准备回自己的休息室,外面围着一群家眷和军官,望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和泪流不止的张氏夫人,朱温道:“你们都走吧,外面有车把你们送到幽州。”
  张氏夫人哭泣道:“说好了要陪你的,别把我赶走好吗?”
  “我也留下。”长女朱令雅看了一眼憔悴沧桑的父亲,神情坚毅道。
  这些日子朱令雅一直在当开心果,给将士们唱歌,跟伤员们聊天,或者帮军医官救治从城楼上抬下来的伤员,有她这么一个美丽温柔且多才多艺的姑娘,城里偶尔会有欢声笑语。
  “这下好了,这仗彻底失败了。”
  人群里,一名衙校道。
  “你这厮在说什么,你想扰乱军心吗?!”
  “这是事实,大帅已经说了,他不会再带我们了,战局已定。”
  “大帅会振作起来的,葛从周还有六万精锐!”
  “你是不是有反意?你是不是有异心?你是不是想发动兵变杀帅夺权?”一名衙官大怒,一拳朝散步失败主义言论的那名衙官脸上打去,那名衙官也不还手,道:“我比你忠诚。”
  “当年我在蔡州跟秦宗权拼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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