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寄人篱下

之后的几天，李想也会特意等沈二一起上下学。碰到有人和沈二一起走的时候，李想就跟在后面慢慢走。等到同行的人走了，李想会追上来。沈二知道，她不想和那些人有交集。遇到沈二的爷爷奶奶来迎，李想就打个招呼走了。每次见到她俩走在一起，奶奶的表情都不太好。可这却激发了沈二的叛逆心。就这么走了几个月，从背着到跛着再到走着，李想头发长了又短，沈二的衣服旧了又新。一天早上，沈二在家门口的烧饼摊买烧饼。这家店租的奶奶家一间屋子做小门脸，火炉烤烧饼。看着那烧饼翻出来刷层油再滚进去，手里的粥快凉了，李想也没来。

        是不是睡过头了？下雪天，自己也总起不来。这么想着，沈二拿上烧饼，一路小颠着去李想家。门是紧闭的，从几年前父母离婚后，她再没来过这一片儿了。沈二家住在南头，爷爷奶奶住东头，她很多儿时的小伙伴都住北头。但从父母离婚后，奶奶没让沈二来过北头了。好多伙伴也没有再玩过。敲了敲门，“李想！”“有人吗？……”门开了，眼前的女人和记忆中不太一样。剪了时髦的短发，还烫了。个子高高的，沈二突然觉得好羞愧，自己实在太寒碜了。“这不是沈二嘛，哎呀快进来进来，这么冷的天怎么穿这么少？”其实她穿的还真不算少，一件背心一件秋衣，一件毛衣，一件薄外套和一件棉袄。只不过太瘦小了，看不出多厚。

        “阿姨！”沈二仰起脸，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僵硬，挤出个笑脸，“李想呢，她还没起吗？”

        刘文帮她拍了拍雪，“她昨晚上没回来，去她姑家了。跟我说来着，最近都和你一块上下学的，怎么的，没去找你吗？”沈二听了，有些疑惑，“没有，我以为她起晚了呢！那我先去上学啦阿姨。”这个点，刘文也不好留她，又嘱咐了几句多穿点慢点走什么的，就看着她跑远了。刘文和鞠家五闺女是一个厂子的，平日关系很要好。除了李想，还有几家孩子和沈二也玩得很好。“可惜了”，刘文回到屋里，她男人问是谁，回答说是小鞠的闺女。

        沈二一路连跑带颠的到了学校，庆幸没摔几个跟头。脚刚好利索点，跑起来还不适应，两条腿不太搭调。她的体质不好，特别怕冷，冬天都很少参加训练。想参加比赛，进度太慢了。

        进了班，看见李想正和几个男生说笑。见沈二进来了，热情的打个招呼，转头继续聊。沈二的话到嘴边也问不出来，整个上午，脑子里都是李想和别人说笑的样子。她从来没和自己那么笑谈过，彼此聊天都是很平和，很寡淡。很客气，有一断距离。那个时候的她不懂，不是所有的伙伴都热情，也不是所有的冷淡都无情。她不知道，李想知道。沈老太太禁止沈二和这帮同学出去玩，更禁止她和以前的伙伴一起玩，沈二以为是怕影响学习。其实就是沈老太看她和那些孩子玩来气，因为那些孩子的父母都和鞠家五闺女交好。

        沈家老太和沈栋的至尊宗旨，就是不能同鞠家，同与鞠家交好的人来往。

        “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伴随着最后一声慷慨激昂的陈词，诗朗诵结束。沈二的一行热泪落下来，赶忙擦掉。台下，有几个学生也哭了。“挺好的，回头比赛那天你就正常发挥。”音乐老师很满意沈二的诗朗诵。一周后就是区里一年一度的少年杯诗朗诵大会，这几天都在给几个学生加紧练习。上着音乐课，就让沈二他们一人去表演一段，练练感觉。沈二这篇是歌颂刘胡兰的，她也很喜欢刘胡兰的坚韧不屈。心跳的厉害，刚才朗诵，有几次都想不起来词，顿几秒才接上。脑子里不断回想那些文字，想象着文字汇成的画面。越到后半段，讲到刘胡兰被闸刀砍头的时候，一股血气冲上来，仿佛真的看到那闸刀，真的看到日本鬼子抢鸡蛋，真的看到那刘胡兰。敬佩之心油然升起，刘胡兰短短的一生，在一场比赛中就能结束，可她的英勇之魂就像伟大领袖所评，永远扎根在沈二的心里。

        一天下来的沈二格外疲惫，这次李想没有再和她走一起。放了学就跑没影儿了，不知道去哪。

        回到家，就听奶奶说[你爸爸现在也新结了婚，你也大了，想回去跟你爸他们住也行。]突然说起这个，她也犯嘀咕。是自己惹奶奶不高兴了？但又很期待和父亲一起生活，就表示愿意回去住。她奶奶打了个电话，应该是父亲接的，说了好一会，最后定在后天，放了学等父亲下班来接。

        沈二也没什么行李，拿上兜子装着作业，几身换洗的衣服拎着就走。跟着奶奶从东头穿到南头的胡同里，左拐右拐，遇见几个叔叔阿姨也打了招呼。到了家门前，她十分紧张。父亲还没下班来接自己，奶奶先带着回来了，那个朱阿姨在吗？会不会太唐突了？“嘭嘭嘭”，敲了几下门没人应，奶奶推了一下门，开了。眼前的这座房子对沈二来说过于陌生，只有院子里的那声狗叫还是那么熟悉。“欢欢！”沈二敞开手，一条大狼青就扑上来。欢欢是去年大妈带来的，还有一条黑狼狗，叫丁丁，是六岁那年和父亲一起从开鱼塘的光头叔叔家抱回来的。相比丁丁，沈二更喜欢欢欢，即便丁丁的名字还是自己起的。毕竟人与动物也是看缘分。但欢欢有点傻，成日里被关在院子里，出了门哪都不认识。丁丁更聪明些。

        “沈栋！”好久没听到父亲的名字了，奶奶跟在身后刚进院子。“栋子！”喊了几声不见人来接应，奶奶领着她往客厅去。进了门，才发现，窗帘早就从紫色换成了粉红色，屋子里的单人床也没了，电视柜挪了地方，还多了一套沙发。只有屋中间的炉子没变，还在那个位置连着屋外的烟囱。

        这是一间三合院，中间客厅，右手边就是主卧，左手边是次卧。奶奶去右边里屋看，沈二的爹不在家，床上躺着的是朱阿姨。朱阿姨穿着一身红色的吊带裙，正眯着眼睡呢。沈老太不好把她叫起来，就拉着沈二坐下。一边叹气一边嘀咕着“你爸也真是，说好了今天你放学来接你。都这点了，这来了家里也没个人应！”沈二低着头，看着那青灰色的石地板。狗又叫了几声，沈栋风风火火的回来了。

        “妈，您怎么不说一声呢。我这还去找去呢！家里头都没人，我又上菜市场，上学校”看着父亲新做的二八分都被吹乱了，沈二扑哧笑出来。父亲一个眼神过来，就不敢出声了。奶奶呵道:“您多大谱啊，我哪敢耽误？这不把人送来了。你回来了，那我就走了。”

        “您这可真行。还又赖我，那不是说好的吗，我不一定几点回来呢，回的早我就去接，回的晚您给送一趟或者干脆明天再去接不也行吗。着什么急呢，就差这一宿是怎么的？！”沈栋是真觉得挺委屈，平白无故的受冷眼。孩子都敢笑自己了。更何况昨晚上为这事还跟老婆拌了嘴。他也窝火呢。

        “您甭说那个，哎，回来就行了。嘛呀，坐下待会，一会就吃饭了。着什么急呢？”父亲拉着奶奶不让走，给按在沙发上坐下。奶奶眼睛一立，歪着个头就和父亲耳语几句。沈二看着他们俩的脸色一会一个变，乖乖坐着，舔着嘴唇，这天气太干了。不一会又夹紧腿，手捂着肚子，以为自己是尿急。红着脸，喊奶奶:“我想上厕所。”“厕所就在外边，你不是知道吗。还西屋边上那，自己去吧，这么大人了喊你奶奶干嘛，把着你啊得！”父亲有些不耐烦，随手指一个地儿。“快去吧，还等什么呢，再等尿裤兜子了。”见她出了门，奶奶也站起来，“行了，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栋子，你就注意点，就这么一个闺女。别让人欺负了。”摆摆手，奶奶推开门，冲西屋的方向喊了一嗓子:“二哒！听你爸话啊，吃完饭把作业写完了早点睡觉！”沈二刚蹲下，听见奶奶要走，着急就要起来。感觉下边有个东西出来了，吓她一跳。低头一看，有血！

        完了！我要死了！

        想到这，更舍不得奶奶走了。沈二提上裤子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哭喊着“奶奶，我得绝症了！我要死了！”这一嗓子，吓得沈老太心梗要犯。连忙又往回走去看看怎么回事，正迎上追着跑来的沈二。看她面色红润也无异常，身手敏捷，腿脚麻利，手也能摆动，这不是绝症，这是魔怔。上前扶住她，“怎么了？得什么绝症，小小的孩别瞎说！”沈二已经被那血吓慌了神，想不到自己年仅十二，就要命丧黄泉。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把奶奶急得半死，八竿子打不出来一个屁。大呼了好几口气，可怜巴巴的哭起来。抱着她奶奶吼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刚那一嗓子把朱阿姨也惊醒了，沈栋和朱红也跟着追了出来。

        “怎么了？！”这么些年，沈栋对孩子的关心也确实很少，不了解现在沈二什么个情形。反倒是朱红一眼就看到了她屁股上醒目的红色。就问她，“沈二，你不知道自己来月事了吗？”这一句倒提醒了沈老太。把沈二转过去身子，看了看，果然裤子上屁股那块有片红色，瞅着还是深色没有干透，看来是初潮了。“女儿家的，正常。没什么事，别哭了。”给她抹了抹眼泪，“没事啊没事，别怕。先回去整理一下，别跟这哭了。”说罢拉着沈二就往回走，路过朱红身边，盯了她一眼。“她一个小孩，头一回懂什么？你凶她干嘛？你第一次来不也是你妈教你的吗？她打小就没妈了，就这么一个爹，男人啥也不懂的能教给她什么。那以后不都得指着你吗？你现在不就是她妈吗？”朱红收到那个眼神，心里一咯噔。这老太太可不好惹，有的事情要做。赶忙上去拉住沈二的手，摩擦着，边走边安慰:“行了，你是第一回来，往后就知道了。我给你找片卫生巾垫上，把裤子换了拿回去洗洗。”沈二抬头看着这个朱阿姨，她也不嫌冷，就穿这么一条裙子出来了。心里怪不落忍，想着是自己不懂事让一家人给操心了。脸上挺臊得慌，轻轻嗯了一声，就跟着朱红进了里屋。

        朱红从床头柜里掏出一包卫生巾，拿出来一片递给沈二。“行了，就这个吧够用。你把这个粘在内裤上就行。”沈二接过来，就去了厕所。琢磨了半天也没弄好，她奶奶见半天不出来，又去问朱红能不能进去帮忙。朱红惊讶的说，“就算是女人也不能随便这样啊，更何况她还是小孩”。拒绝了沈老太的请求。实在没辙了，这洋玩意沈老太也没用过。就去厕所喊沈二，说要带她去大爷家，让大妈教她用。

        拎上作业和换洗衣服，天擦黑了。爷孙俩顶着月光往来时路返，一路上沈二的屁股黏糊糊的，就像尿裤子一样，她也不敢并着腿走路，只能叉着腿。幸好天黑了，路上的人也看不清她裤子上的血。到了大爷家，迫不及待的跑去找大妈。她堂姐今天从学校回来早，看她这样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主动请缨，一边笑话她一边教她该怎么用这洋玩意。然后又给拿了几包没开的卫生巾，教会她日用夜用，该怎么用。消化这些知识，用了沈二生命中的二十分钟。这个初潮，对沈二来说太沉重了。得知往后的几十年，每个月都得来这么一次，就更是烦恼。

        不禁跟着堂姐感慨“女人真难”。可她一个小屁孩，哪知道什么叫女人，又哪晓得什么难不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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