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论“美人”的必修课
“他真这么说？”
游鲤下意识的发问让斋舍恢复往日的平静，身残意坚的少年人们左右回望，纷纷点头。
眼前十分滑稽的一幕却成了隆重的一笔画在谁的心田，游鲤不禁抿笑，眉眼似新月。
等游鲤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时却愣住了。
“我我……其实大夫说我这伤就是多动动，这书我替你送吧。”
众人看着眼前稚气的“少年”落荒而逃的身影卖命地呼喊道。
“哎哎哎哎……使不得使不得嘞！”
“七公子……”
“放心……我不告诉他……”
恭学中有专为贵族女子开设的学堂，不比男子习文尚武，官家小姐多是由宫中嬷嬷教习礼仪，传授女经。
碍于男女有别，因而这蕙兰院位于僻静的东北脚。
“焚香最是怡情，插花最是养性，姑娘们左手边是上好的凝香，照着昨日的法子温习一遍吧。”
轻纱幔帘里，木案玉盏，清香袅袅，娇养在内阁里的姑娘们，一手揽着衣袖，一手捣弄香盏。
前案的礼仪嬷嬷端着手起身，在女孩间踱步瞧起来。
“今日，怎么没瞧见安泉巷孙大人家的两位小姐？”一蓝衣女子撇脸看了看身后刚刚走过的身影，又向一旁侧身低语道。
“你没听说吗，昨夜孙府出事了，一家上百口人都……”一旁身着浅绿色的女子答道。
此话一出，那一片贵女不禁噤声唏嘘。
“什么？你说话别这么吓人……这孙家姐妹昨日还同我们一起。”
“今早我爹爹就急忙进了宫，说的就是这事，好像已经交由大理寺审理了。”
“你们若不信，那就问问江小姐啊，她爹不就是江廷尉吗？”
前面的人纷纷微转身躯，唤向后排低头痴迷看向桌案的黄衣少女。
“江小姐……”
“江小姐……”
“江小姐？”
“……”
“江小姐！”
直至礼仪嬷嬷震耳欲聋的一声，江浸月终是被拉回课堂。
只是，案上瓷盏里的红萝碳快已将香灰烧起了浓厚的白烟。
“咳咳咳……呛死人……”
“定是她又忘了放银片……把香灰烧焦了……咳咳咳……”
嬷嬷当即指使一旁的女使将瓷盏换下，又将四周曼舞的轻纱卷起。
“嬷嬷……”
江浸月吞吞吐吐地站了起来，高挑的身材格外显眼，又因刚刚熏染到发髻上的香尘，惹得堂上的少女低笑。
“江小姐，刚刚可不是在焚香。”
“是……我手笨。”
“资质是可贵，但若虔心向学也未必不会有所造化。依老身看，江小姐并非资质不如其他贵女，而是心有旁骛，拿出来吧。”
慢慢，江浸月认命般地将衣袖下胡乱藏起的书放在身前布满皱纹的手上。
“江小姐对公子们学的书倒是勤恳，那便大家伙儿都瞧瞧是什么书，让这上好的凝香也索然无味。”
什么书嘛……
《宫台春怨》、《公子媚人》、《侯门秘史》。
她一时也忘了，但这内容确实比凝香生动。
描写直白，情节婉转，人物鲜活，但最重要的是那毫不避讳的插图，浮想联翩。
“你你……你怎么能看这……”年过六旬的老人生出宫闱，哪见过贵女如此行事，当即气地直瞪眼。
“禀嬷嬷，门外靖安王府的七公子求见，说是替白家大公子给白小姐送书来。”这时女使上前禀报。
“靖安王府！白小姐何时与王府的公子攀上关系？”
“门外那个七公子可是前几日在马球场上大出风头的那个？”
被点名的白家小姐先是一脸受宠若惊接过女使手中的盘子，又抵不住身旁人的发问娇羞回道。
“许是……上次马球会上见过。”
当然这是莫须有的。
小插曲一过，课堂很快恢复刚才的氛围，贵女门开始摆弄案台上的花束。
“喂……喂……”
正被羡艳目光包围的白家小姐闻声回头，瞧见是谁后，看怪胎一样看着身后样貌英气净美的女子。
“江小姐……有何指教？”
“白小姐当真见过那位公子？”江浸月笑眼盈盈，欣喜问道。
“见……过……当然见过，你不信？”
“我当然信，那不知白小姐一会儿能否赏脸？我请你去鸿楼吃果子，你同我细细讲讲。”
游鲤一路上心不在焉，这段日子萧灏的变化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真不能把梦中那个萧霸王与那群文生口中那个萧灏想在一起。
但一想到梦中萧灏的最后结局……
可她又能如何，自己的命运尚且不能左右，何况他人。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在王婆子回京前离开。
如今人在恭学，虽不及王府看管森严，但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也实为不易，她必须要想个法子。
眼下正是个契机，她行为自由，可以趁此摸清恭学内的地势环境。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等恭喜黄兄了，太后娘娘果然还是最疼您的，听说此次集雅会连三皇子也会一同前来。”
“今早殿下只是堪堪问道一句，算不上许诺，你可别事先声张。”
转角处走来的几人，众星捧月地围着黄子谦，有说有笑。
游鲤却笑不起来，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能碰见这几人。
女孩急忙往原路跑去，可这里她还未曾涉足，并不熟悉，无奈间躲进另一条路，走进才发现是个死胡同和一扇紧锁的大门。不巧的是，这些人竟然也随后而来。
游鲤知道若是让黄子谦和刘义看见她一定不会给她好果子吃，她不想再给萧泯惹麻烦，情急之下敲响了一旁的门。
像有准备似的，门脚微露，立刻探出一个书童的脑袋，两人对视后，这人才将门半敞。
“客人快请进，公子已经恭候多时了。”
游鲤愣住，抬头看了看头上的匾额，“竹音廊”三个大字立刻让她明白怎么回事。
马球会上那个金叶子好像说的就是这里。
“就是这儿了黄兄，您亲自来说，周公子一定会赏脸出席的。”
声音逼近，女孩没有犹豫，跨进门后。门外的人只捕捉到一抹淡蓝色的一角。
书童淡定锁上门，对门外传来的呼喊视若无物，招呼她道。
“小公子请随我来。”
这院内别有洞天，弯曲九转的走廊横架绿湖之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柳暗花明处忽现湖中亭宇。屏风坐着一人，琴音缓缓徐徐又骤然急如促雨，一来一回间，宛若天籁，沁人心脾。
引路的童子止步，游鲤只身走进亭宇，停在屏风前。
“东齐遗曲《为君抚》。”游鲤道。
花好月圆楼也曾有一曲艳羡江州夜的艺妓，东齐遗曲旁人或许鲜少听闻，但她却十分熟悉。
琴声戛然而止，里面的人浅笑，起身添了一杯新茶。
“七公子好见识，只是不知在下琴技可入得了公子的眼？”
游鲤绕过屏风，终于见到了周铎，一袭尘色长袍拖地，眉眼俊雅，手中茶气氤氲缭绕，给人仙风道骨之感。
看着他，游鲤立即想到了萧泯。
一个观音公子，一个琴仙少年。
“七公子，久仰。”
“周公子言重了。”女孩收回目光，回礼后在周铎的示意下坐在他的对面。
“不知，刚刚七公子为何那样看我。”周铎开口问道。
“方才失礼了，只是看着公子仙人之姿，不禁想到了家兄。”
“五公子书画京都一绝，可惜缘浅，没能有什么交情。”
不用点名道姓，是个人都不会把此时的“家兄”往萧灏身上想吧。
“缘分天注定，很多事情是说不清的，眼下虽没什么关系，日后难舍难分也不一定。”
嘴上虽然是这么说，但女孩记得，梦中直到靖安王府破败，也未曾听闻两位有什么交情。
“公子今日前来应该不是想与周某闲谈吧。”
当然不是来闲谈，她来都没想来。
“今日其实是勿扰圣地，实在唐突。”游鲤起身作揖，转而又道。
“周公子，实话说我乃一介庸人，配不上阳春白雪的音律，这金叶子不若还是物归原主，交由有缘人吧。”
眼前人不做声，看不出喜怒，半晌女孩耳边传来一声叹谓，听起来好生委屈。
“七公子可知京有都多少人为求在下一曲绞尽脑汁，就如同现下门外你避之不及的人一般。”
“再说，就算周某入不了你的眼，这满屋典籍琴谱天下独一，也分文不值？”
“避之不及”四字让游鲤愣住，同时也暗示她出不了这门。
“你们京都的美人是把算卦当必修课吗？”
这句她是真心的，上次马球会上有惊无险，却挥散不了被“狐狸美人”支配的恐惧。
“周某……怕是远远不够格，不过看样子，小公子已经遇上学艺精湛的‘美人’了。”周铎看茶的手一抖，失笑道。
“……”
“一会儿时间当晚了，周公子既知黄子谦与我有嫌隙，不知可有法子将其支走。”游鲤不想与其纠缠，直言道。
“法子自然是有的，不过小公子晚的何止是现在，其他又有什么法子？”
“此话何意？”
游鲤不知从哪儿来的直觉，这人是又开始算卦了？
“黄公子借着太后的名义将举办今年第一场雅集会，眼下他正是为此而来。”
“到时几位皇子也会前来，场面想必十分热闹，但越是热闹越是会出乱子。”
“若是神不知鬼不觉少了或多了个人，谁又能发觉的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七公子看如何呢？”
“公子……与我说这些作甚？”
“周某不是在帮你想法子吗？否则，再耽误，恐怕就……晚了。”
到时人声嘈杂、热闹非凡，谁会注意她？
这无疑是最好的出逃契机……
“公子，七公子。门外黄二公子等人已经走远了。”身后书童的回话将手心冒冷汗的女孩叫醒。
周铎并没有看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刚刚的位置，拨弄起指尖的素弦。
只是这此，不是《为君抚》而是《折柳吟》，婉转低沉。
“叨扰了。”游鲤知道是送客之意。
她起身从宽大的学士袍中摸索，叮当脆响融入环绕的琴音，游鲤俯身捡起掉落脚下的金叶子。
没有多想这声音有什么不对，放下手中的东西，随着书童离开了。
“阿宴，这小孩着实有趣的紧，不过胆量却小，你确定她真的会走。”
魏时宴从另一端的走廊摇扇走来，近瞧那扇面上的鲤鱼莲池好生熟悉。
“她会。”男人收拢了折扇，“况且……这不还有你吗，周美人？”
周铎被这声“美人”惊地错了指法，杂音骤停了琴曲。
“我说呢，听这醋意，刚刚还想不明白，现下明了了。”
“原来论’算卦’我是输给了你。”周铎继续调侃道。
“不服？”谁知身旁的人却一脸受用，反问道。
“心服口服。”
“不过，我可不像‘周美人’，美的一般。”魏时宴没想放过这个话题，一手撑着额道。
“……”
“我有别称呢，‘狐狸美人’，像吗？”
“……”
【作者题外话】：周铎：比骚，我服，心服口服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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