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病颓

墨丘利相貌英俊，举止有一种天生的优雅和从容。与这种礼貌的气质格格不入的，是他有着深深蜷缩的尖刻眼角的，鹰一般充满攻击性的眼睛。

        他的父亲是英州的一位声势显赫的贵族，这并不意味着他拥有显赫的家室和背景，因为他的母亲只是被那位贵族在工作中潜规则并最终借口辞退的前前前秘书。

        非要说的话他和母亲也不是一无所获，他们被强制接受了一笔钱，不算少，此外他得以能从小便接受不错的教育。代价是他母亲的事业毁于一旦，并且，不得张扬不得反抗。

        在那之后他母亲辛苦地做着完全不匹配其能力的零工，拿着普通人看来还凑活的薪水，偶尔发发疯对着他大呼小叫事后又抱着他后悔地痛哭。

        墨丘利的生活就像他出生的那间小屋。起初房间里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屋子里布满了痱子粉的香气，因为物件很少所以空空荡荡的，宽敞舒适。现在回想起来，有时候下午三四点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入，家里就像上帝的伊甸园，是最适合人类的温床。

        后来痱子粉的香气逐渐消失了，崭新的家具也开始出现岁月的痕迹，莫名其妙的杂物越来越多，挤占了越来越多的空间。再后来墙壁上留下了去除不掉的污渍，家里也出现了新的奇怪的味道——那是新的东西变旧的味道。最后家里出现了老鼠。

        潜移默化中，似乎有一股阴险的力量，无形中扭曲了世界的面貌，让人的精神变质。世界就像变异了一样，从可爱的猫猫狗狗变成了满口唾沫的异形怪物。

        在他小的时候，他还对这个世界非常的有新鲜感，他莫名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声响，那应该是一种‘安静’。那安静中有风和阳光的温柔，连空气都在对他说，这个世界会好好待他。

        这让他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人类的生活悠哉惬意供给充足，有好吃好喝的，有很多有趣好玩的，还有疼他保护他的母亲。似乎只要慢慢长大，世上一切新奇与美好如约而至。

        后来母亲情绪失控的越来越频繁，甚至有几次失手打在他身上。他有点恨这个情绪十分不稳定的莫名伤害他的人，她曾在事后难过的承诺了很多次，她一定会改，可是承诺从未凑效。

        那时候他固执的认为善良友好是这个世界最本真的模样，人们都该是这样的。所以他不懂为什么她不能是一个善良的，明是非的人，就像他一样。

        这种疑问不仅仅是对于他的母亲，还有他同学里的一些孩子。精力过剩导致的无理由欺凌弱小，抢夺文具和零食，在他的书上随意涂鸦，拿他洗脸的毛巾洗脚。

        总是有人执意要找麻烦，为什么他们听不进去他讲的道理，为什么他们对善良嗤之以鼻，为什么他从小学习的美德好像只出现在他一人身上？

        他曾愤怒至将行不义最后却又总是忍住了，因为善良在很多时候，也意味着软弱。他小时候好似遗世独立自有风骨，实则无助可怜脆弱不堪。

        不管善良意味着坚守还是懦弱，恶行并不为善良所动，现实就摆在那里，正襟危坐，人模狗样。

        后来不知怎么的，他在孤独中逐渐产生了一些怪异的想法，他受到了某些感召，突然萌生出不可遏制的好奇心。

        为什么彼此之间沟通不了，他难道是异类吗？尽管外表相似，生理上也相似，但是这些真能证明他与其它人类是同一物种吗？

        他无法窥探别人的内心，不确定别人是否真的在思考，也不能把他人解剖分析每个细胞dna的构成，起码暂时不能。他无法去证明，只能去好奇。他们那套有别于自己的，不符合这个世界标准的生存方式是如何奏效的？

        这个世界深究的话，哪里都怪怪的。人总是受欲望驱动而很少靠意义而活。如果将这个世界比作匆忙设计的瑰丽编程，它的整体工程的确浩大壮观，底层代码却写的稀烂。

        蚀骨般的疑问使他极度渴求理解，不仅仅是理解，他还想学着‘掌握’。他不爱这个世界，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真相之后更加不爱。

        他是为了自己能好好活下去而好奇，魔怔般的好奇。于是，在外人眼里，这个小时候唯唯诺诺沉默寡言的小男孩在中学后突然转性学坏了，整日与坏孩子混在一起，夜不归宿。

        那段时间他有些沉迷这种生活，派对的纸醉金迷令人忘记拖欠的学业，成年人生活中的诱惑大肆作用在这些对此几乎没有抵抗力的孩子身上。而且他们竟有共通之处，放眼他的交际圈，找不出来两个父母未离异且关系和睦的例子，他怀疑绝大多数的婚姻都以失败告终。

        他在这段时间认清了很多东西，比如在学校里斗殴并不会受到什么严重的处分，最多老师请家长出面调停，并且被打的人还会为人所耻笑。比如老师是不可信任的，他们并不站在正义的一方。他们习惯趋利避害，有利可图不可不图，出现事端息事宁人。

        还有，人的自我意识脆弱的可怜，如果真的有的话。群体效应能动摇它，外在的诱惑可以动摇它，甚至不善的语气发出的命令都能动摇它。拥有坚定的自我意识竟不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人很难被道理说服，因为道理需要相应的知识体系去甄别对错。人们更享受被威胁诱骗等手段攻破可笑的心防从而被灌输意念和想法。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一些异样。他的各项天赋严重异于常人。他像在书里读到的那些数学天才一样，能在脑内搭建立体完整的数学模型。他看过一遍的东西哪怕不刻意去背，也能在该用的时候自动从脑内跳出来，所以他极其擅长写文章。

        还有绘画，他第一次作画时临摹了古希腊一位艺术家的作品，他的手很自然地画出了直线曲线，成品竟与原画有七八分相似，这另他自己也感到不解。

        他清醒得认识到这个世界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但是没有人能理解他，他自己也找不出什么能说服他人的强力证据，他逐渐陷入了更深的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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