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病了
见过众嫔妃，新进宫嫔的绿头牌便可摆上去，等着皇帝临幸了。
眉庄是第一个侍寝的，这于我是个好消息，魏姝虽向我示好，但我猜想皇帝应该不喜欢她这般长相的，张老说过锦州繁华堪比京城，她祖父是刺史，掌一州军政大权，皇帝定是要拉拢一番。
我听闻眉庄侍寝的消息，用完晚膳就想去贺喜，但青棠却说过两日再去。我一想也是，如今皇帝新鲜劲还在，眉庄必定常伴君侧，若我去时正赶上皇帝在，沦为六宫笑柄是小，坏了与眉庄的情谊是大。
思及此，我便沉下心来，将未绣完的荷包收尾。
没等我去存菊堂贺喜，就来了个坏消息——甄嬛病了。
这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就病了？若说被华妃的雷霆手段吓着了，我绝计不信，甄嬛绝非胆小如鼠之人，眉庄才更像是不经吓的那个，莫不是借故避风头
不管是真病还是假病，我总是要去探望一番的，当即让青棠准备了一些补品，就往棠梨宫去。
刚到棠梨宫门口，便看到一群宫女太监往出搬东西，一问才知原是皇后体恤甄嬛病了，命史美人和淳常在搬离棠梨宫，让甄嬛静养。
浣碧见着我忙引我进去，甄嬛躺在床上，见了我便想坐起来，我忙过去扶她，让她安心躺着。
才几天不见，她却像变了个人似的，面色惨白，眼神涣散，不见一分前几日逗弄我时的神采。
我道:“才几日不见，姐姐怎就病得如此严重”又转头问浣碧，“太医看过没有？可开了药吃？”
浣碧低垂着眼:“小主那日在上林苑受了惊，又感染风寒诱发了时疾。温太医来看过，流朱已去煎药了。”
我擦了擦甄嬛头上的虚汗，道:“那他可说什么时候能好”
浣碧:“温太医说九十月份的天忽冷忽热的，难以祛病根，只能先好好调养着。”
我点点头，又看了看甄嬛，她确实不像装病，便道:“太医既如此说，那姐姐就先安心养病，别的不要多想了。”
甄嬛握了握我的手，虚弱地说:“我省得，妹妹也要注意身体。”
甄嬛还在病中不便多说，我让青棠将东西交给浣碧便起身告辞，临走前甄嬛还叮嘱我回去煮碗姜汤喝，以防被过了病气。
回到宫里我立即洗了个澡，又喝了碗热热的姜汤。虽然我无心争宠，但若是此时一个两个的接连都病了，旁人定然认为我是装病，来惹皇帝在意，说不得哪个起了坏心的利用这个病将我谋害了，那就得不偿失了。毕竟我家世低微，又是末等宫嫔，皇帝也还未见过我，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也无人会在意。
夜里，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华妃气焰嚣张，不好相与，皇后虽看着和善，但话本里这样的人往往都喜欢背地里捅刀子。这两人我都不能攀附，与虎谋皮，安能全身而退
如今甄嬛又病了，我只能指望眉庄的恩宠能长久一点，且要与她更亲近一些。
临睡前我在想，皇后让淳常在和史美人搬离棠梨宫，是真想让甄嬛静养还是别有用意呢？
又过了两天，我拿着做好的三个香囊去存菊堂看望眉庄，彼时她正在暖阁里看书，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见她许久还未察觉，我便叫了声“眉姐姐”，她抬眼看过来，见是我便笑了一下，道:“你来了！快来坐。这些丫头们真是越来越懒惰了，也不通报一声，平白叫你站着。”
我一坐下，采月便奉了茶来。
我懊恼道:“是我不让她们说的。原想给姐姐个惊喜，倒叫姐姐恼了。”
眉庄道:“是我看得入神了，竟丝毫未察觉。”
我笑道:“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想必姐姐看书也如我看姐姐读书一般，被迷住了。”
眉庄面上微红:“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这张巧嘴与嬛儿相差无几了”说到甄嬛，她又皱起了眉头，“昨日我去看她，见她面无血色，说话也是细弱，不知何时才能大好。”
我道:“莞姐姐吉人天相，且温太医医术高明，年前应能痊愈了。”
“以嬛儿的姿色，若是平白蹉跎了岁月，实在可惜。”
我出言附和。确实如此，甄嬛虽姿容出众，但若是一直缠绵病榻，三年后又新晋宫嫔，难保她还会不会得皇帝青眼。
我拿出荷包，道:“素日无事，做了几个香囊，里头都是我自己调的香，姐姐要是不嫌弃，可挂在床头、衣柜，也可随身佩戴。”
眉庄笑着接过，闻了闻，道:“气味果然别致，妹妹竟还会调香么”
我笑道:“往前在家中无事，便学着书中古法做着玩。”
她又摸了摸上面的绣花，道:“这蜻蜓绣也得栩栩如生，往日竟没发现妹妹女红如此好。”
我道:“我母亲绣得更好，要是有机会我请她绣一个给姐姐。”
“这可不敢劳烦夫人。”
眉庄欢欣地收下荷包，我又与她说了几句话才告辞。
回去时，太阳刚好落山，天边一片橘红，夕阳将银杏树的影子印在宫墙上，这个时节已经开始吹起北风，银杏的叶子被吹落，地上一片金黄，倒也好看，只是苦了洒扫的宫人。
转眼已腊月中旬，甄嬛病情还未好转，我隔几日便去探望，她总是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也时常去与眉庄说话，一起做针线，感情日笃。
魏姝也常来同我顽，因她不爱女红，更多的是她在看书，我在一旁绣花，说些玩笑话。
好在眉庄的恩宠一直没断，我也因着和她交好得了许多便利，但有好就有坏。
这天照例去给皇后请安，华妃位子还空着，向皇后请安后，众人安坐，听皇后训话。
只听她柔声道:“本宫瞧着沈小媛眼下有些许青黑，稍后让太医去瞧瞧，别累坏了身子。”
眉庄恭敬道:“谢皇后娘娘体恤。”
丽嫔闲闲道:“皇上日日都去存菊堂，沈小媛可不劳累嘛？”
丽嫔是华妃举荐入宫的，容貌昳丽，肤如凝脂，口若含丹，倒是应了那个“丽”字。此刻她正摆弄着自己新染的蔻丹，颇有点华妃的影子。
我看了看其他人，好些个也是露出了或嫉妒或艳羡的神色。
又听皇后道:“其他姐妹也要用心，多为皇上开枝散叶啊。安选侍，你与沈小媛情同姐妹，更应该向她看齐才是。”
我忙跪下道:“是。”
突然听得一人道:“有的人，一门心思都扑在上面了，也不见得顶用。你说是吧，安选侍”
未等我回答，她便又略略福了福身，道:“昨夜身子不爽，皇上特意嘱咐不让早起，故而来迟了，皇后娘娘不生气吧？”
皇后闻言也不气恼，声音依旧温和:“谁不知皇上最是疼惜妹妹，本宫也盼着妹妹早日为皇上开枝散叶呢。快坐下吧。”
华妃缓缓坐下，神色颇为得意。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华妃才惊讶道:“安选侍怎么还跪着呢，快起来罢。”
出了昭阳殿，我便打算去上林苑散散心，远远瞧见眉庄倚坐在松风亭中，背影落寞，便上前去叫了她一声，她转过头来看我，也不说话，比在殿中更为憔悴。
我坐到她身旁，道:“姐姐这几日都没睡好吗？怎么如此憔悴”
闻言，她眉头蹙起，神色哀怨。
采月愤愤道:“还不是华妃和丽嫔，皇上本已要歇下了，她们一会儿头痛，一会儿心悸的，硬是把皇上拉到她们宫里去，已经五六次了。”
“采月！”眉庄怒道，“主子岂是你能妄议的，还不跪下。”
采月不情不愿地跪下，喃喃道:“本来就是……”
“你，你……”眉庄撑着头，一副要晕倒过去的样子，我忙过去扶她，又看了看四周，没看到人，才细声道:“姐姐切莫动气，采月也是关心则乱。”
眉庄看着远处，北风瑟瑟，吹落了好些树叶，她低声道:“君王的宠爱是不是就像风一样，从来不会为谁停下”
我无法回答她。
我想后宫的嫔妃在侍寝后或多或少都曾对这个男人抱有过一丝期待吧，期待他对自己另眼相待，期待他与自己相知相爱。
少女倾心于带给她无限温存的男人，正柔情蜜意时却被人告知，这个男人不止是她的夫君，还是很多女人的夫君。
这大概是后宫所有女人的悲哀吧。
我与眉庄一同回了存菊堂，又等她睡下才离开，采月跟我说，眉庄已好几天未入眠了，我叹了一口气，这又是何苦呢？
回宫用过午膳后，我在暖阁绣花，心头却是烦躁不安，扎到来几次手，便让青棠扶我出去走走。
快到年关，天气越来越冷，前些日子下了几场大雪，地上还有些未融化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刺痛，也叫我清醒些。
今日皇后特意提到我，不知是何用意，华妃说的那句话又在暗指我常常往存菊堂跑，想勾引皇帝，估计她们都是这样想的，但天地良心，各种阴差阳错，入宫三月有余，我竟一次都未见过他，他也未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
从前我总想着以甄、沈的姿色，她二人在宫里的地位必不会低，我只要与其交好，她们总会在侍奉皇帝面前提及我几句，可谁曾想眉庄心志竟如此脆弱，甄嬛又久病不愈，我实在怀疑她是借病避宠。
但这也怨不得别人，只怪我压错了宝，但我又实在不想依附皇后或华妃。
一路走到上林苑，我脑子依旧是乱糟糟的。曾经与张老下棋，他就总说我凡事只往好处想，从来不想后手。
如今想来也确实如此。
我只想着甄嬛二人必会受宠，但未想过若别人不愿承宠，或是与我一般，心有所属，又或是朝开夕败，我也是要受牵连的。
如今在旁人眼里，我与眉庄谊切苔岑，若她就此消沉，我便如那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上林苑深处的浮碧亭，此亭建于湖上，湖名为碧波湖，湖面结了一层冰，倒映出天空的颜色，晴日里格外好看，但现在雾蒙蒙的，瞧不出什么景色。
我站在亭上，闭上眼睛，张开双臂，任寒风将我的衣裳吹得纷飞。
青棠紧了紧我身上的狐皮大氅，道:“小主仔细着凉。”
我心道:病不病的都一样。
突然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我吓了一跳，转过身一看，只见一个穿着暗黄色圆领锦袍，腰束蹀躞带，肩上披着大氅的男子负手站在岸边，我第一反应是皇帝，但常听闻清河王与当今陛下一同长大，情谊深厚，经常出入宫闱。
我一时分不清他是谁，要是直接过去参拜，万一对方是清河王，那我岂不是犯了杀头的大罪
思及此，我缓步走过去，只恭敬地福身行礼，并不说话。
不一会儿他才道:“请起。”
我一抬头，只见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不知在想什么。
我心想，此人当真无理。
出来许久，我已经觉得有点饿了，因此并不想晓得他是谁，说了声“告辞”便打算回宫。
不想他却突然拉住我的手腕，我吓了一跳，立即甩开，并退远几步，绷紧了身子，青棠挡在我前面。
他见我主仆二人神色紧张，向我行了一礼，柔声道:“无意冒犯，还请见谅。”
我见他态度诚恳，也不便多说什么，只能说句无妨。
不想他又说:“方才你在亭上，我还以为见到了神仙，怕你下一刻就要飞走了，才想着拉住你。”
说完又直直地看着我，我登时觉着我的脸像着了火一般，连耳朵都热烘烘的，心里又羞又恼，这是谁家的登徒子！
我欲言又止，不知要说什么话来化解尴尬，青棠也是嘴笨的人，若是今天带着月见就好了。
一直僵着也不是办法，风越来越紧，再待下去真要着凉了，正打算开口告辞，天上忽然下起雪来，大片大片的，像撒棉花一般，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那人先一步入了亭子，对我道:“先进来避一避吧，等雪停了再走，现下也看不清路。”
也只能如此了。我进了亭子，站在离他最远处，青棠将大氅上的兜帽与我带上，遮住了我大半张脸，他见状轻笑了一声。
等候的时间很是无趣，雪像帷幕一般，将四周挡的严严实实的，一眼望去，只有那人是有颜色的，我便开始仔细打量他:
面容清俊，一双狭长的凤眼，鼻梁挺而薄，嘴唇厚薄适中，身形修长，约莫比我高出一个头，只站在那里便让人觉着清贵无双。
他眉目间与萧屹临有三分相似，但萧屹临更英武，此人则更像是娇生惯养的贵公子。
想到萧屹临，我心里又是酸，又是甜，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等了许久，雪非但没停，反而越下越大了，我有点焦急，扶着栏杆去看湖面，却只看到厚厚的积雪，又看向远处，不由得想到那句“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读时不解其中意，如今才知是何等美景。
忽而听闻一群人在喊什么，仔细听，原是在喊陛下，只听得身旁的人应了一声，那群人便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赶了过来。
我心头一惊，忙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道:“选侍安氏参见陛下。臣妾愚钝，竟看不出是陛下圣驾，请陛下恕罪。”青棠亦跪在我身侧。
为首的是个三十余岁的太监，应当是皇帝的近身内侍——李长，他在亭外看到我跪在地上，一时不知是进还是不进，小心翼翼地叫了声陛下。
我紧攥着丝帕，手心里都是汗，只看到一双靴子缓步走过来，又有一双手将我扶起来。我低着头不敢看他，腿一直在发颤。
他握着我的手，微微低头，轻声道:“害怕了手心这么多汗。”
“陛下天人之姿，臣妾很是敬仰。”我壮起胆子回答。
“那怎么不敢抬头看朕。”
“臣妾面貌丑陋，恐污了天眼。”
他突然伸手将我的下巴抬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道:“朕瞧着……倒是十分清秀可人。”
他手劲有点大，捏得我脸疼，我眼眶一酸，眼里便蓄满了泪水，他愣了一下，便松开了手，转头对李长道:“去……”
“摆驾长杨宫——”
此时雪已经小了许多，地上是厚厚的积雪，踩在上面有细微的声响，我亦步亦趋地跟在玄凌的身后。
只一把淡黄色的油纸伞撑在我们上方，风一吹，雪便落到了我和他身上。
话本里有一句:与君同淋雪，也算共白头。
只可惜四月没有雪，时机不对，人也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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