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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只有一匹马的农场(一)


二十三.

        贝蒂住在只有一匹马的农场,她是这座农场唯一的一匹马。

        ——

        自从上次和落落妈告别后,艾宝显得有些异常沉默。

        这种沉默从严塘带艾宝回家,一直蔓延到过去三天以内。

        曾教授察觉出艾宝的不同寻常,尝试过和艾宝交流,问他心里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想不想和她聊聊?

        艾宝抬头看了看曾教授,又垂下了头。

        没有的。他说。

        也不知道他否定的是曾教授前面的问题,还是后面的问题。

        曾教授感觉出艾宝拒绝沟通的意向,也无可奈何,只能给严塘说,让他尝试和艾宝好好沟通。

        在她看来,尽管一天二十四小时里面,陪伴艾宝时间最多的是张阿姨,一天与艾宝交流次数最多的是她,但是艾宝最亲近的还是只有严塘。

        这些天的相处,她明显感觉到,在人际关系方面,艾宝的心中存在一座金字塔,他妥当地把每一个人放在金字塔相应的位置。

        金字塔高低排列的依据不得而知,但是每一层与每一层之间,在艾宝的世界里,都有着不可跨越的距离。

        就目前来看,严塘应该是算作金字塔较为高层的人。

        严塘听曾教授说完,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他也看出来了艾宝最近心事重重,不过他一直没问,大概关于什么他也猜得到。

        他只是揉揉艾宝的脑袋,让艾宝好好休息而已。

        今天洗完澡看书的时候,他打算再问问。

        洗完澡的艾宝身上散发着温热的气,混合着他的婴儿草莓牛奶沐浴露,让他整个人闻起来都又暖又香,像一块熟透的牛奶面包。

        牛奶面包坐在严塘的怀里,枕在严塘的左肩膀上。

        严塘侧坐在艾宝的床上,他的下巴正好碰到艾宝软软的小卷毛。

        这几天,他们看完了《一只蓝眼睛的猫》,现在,他们准备读的是美国作者达洛芙的《只有一匹马的农场》。

        在看之前,严塘准备和艾宝聊聊。

        “宝宝,最近不开心吗?”严塘轻轻问怀里的艾宝。

        艾宝坐起来一些,把头埋在严塘的怀里。

        他没回答,只张开双臂,抱着严塘的腰身,像个小宝宝一样。

        严塘也不急,一点一点地摸摸他的头发,像是在安抚他。

        许久,艾宝才闷声闷气地说,“有一点点吧。”

        他从严塘的怀里扬起头,小脸上还有着些许被热气熏出的红晕。

        严塘于是问,“那可以和我说说是为什么不开心吗?”

        他的语气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轻柔,和一片羽毛从半空中降落于地面相似。

        艾宝闻言,想了想。

        他抬眼看着严塘,他的大眼睛里面透彻明亮。

        严塘也望着艾宝,他在艾宝的眼里看见自己的影子,艾宝的眼睛里面依旧干净,只不过似乎又暗含审视。

        过了好一会,久到窗外的树都已经被夜风吹得哗啦哗啦作响好久,艾宝开口。

        “为什么大家不能都开开心心的呢?”艾宝问。

        他的声音闷闷的,全是不解。

        “花花能开心,树树能开心,虫虫也能开心,”他说,“那为什么人就要有这么多的不开心呢?”

        严塘有些回答不上这个问题。

        他看着同样不开心的艾宝,艾宝嘟起了小脸,白白的脸蛋上全是疑惑。

        严塘思索了一下,又问艾宝,“那什么是开心呢?”

        艾宝回答得很快。

        “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是开心了呀。”他说。

        严塘大概是懂了。

        “所以,宝宝你的意思是,很多人没有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于是他们不开心?”严塘问。

        艾宝歪头想想,“也不能这么说的吧。”

        “嗨呀,艾宝也不知道怎么说了,”他又思忖片刻,“妈妈很开心,因为她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她决定去见爸爸了。所以,如果每一个人都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那都会很开心。”

        严塘愣了一下,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艾宝谈母亲。

        很显然,在艾宝的眼中,他的母亲,是心甘情愿自杀的。

        严塘又沉默了一瞬。

        “那宝宝为妈妈的离开开心吗?”严塘问。

        他的声音轻轻的,唯恐吓到了艾宝。

        但是艾宝笑了起来,“开心呀!”

        他说,“妈妈一直不开心,她走的时候就很开心!她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他说得有些颠三倒四的,也没有逻辑联结词,但是严塘听懂了,艾宝的意思是为妈妈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开心。

        可是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多,为了别人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开心的人,就算是最家人,爱人,也不会如此。

        严塘给怀里的艾宝扯好被子,把他白乎乎的肚皮盖好,以免受凉。

        艾宝还是不解,“为什么人就要有这么多的不开心呢?”

        他问道。

        严塘没有急着回答他。

        “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想做的事情,对不对,宝宝?”他问道。

        艾宝点点小脑袋,说对的呀。

        “但是不是每一件想做的事情,都可以做出来是不是?”严塘又问道,“如果我们想做的事情,是杀人,放火,触及了道德底线——那我们还可以做出来吗?”

        艾宝呆呆地想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这一块的想法。

        过了良久,他才像是消化完了,又点了点头,赞同严塘的想法。

        “所以,我们每一个人想做的事情,都被框在了一个方框里,”严塘说。

        他说着,想艾宝比了比一个正方形,他的手只有大拇指与食指张开,再双手相合,比出方框的形状。

        这样对艾宝来说更加地直观。

        “每个人对这个方框的定义不同,底线不同,那么这个方框也就可大可小,里面他们他们想做,又被认为能做的事情,也就或多或少,因人而异,对不对,宝宝?”严塘说着,一会把自己手中的方框放大,一会儿又缩小。

        艾宝有些呆怔地看着眼前不断被严塘放大缩小的方框。

        “有的人的方框太小了,被束缚得太多了,他想做又认为能做的事情太少,所以他不开心;而有的人的方框太大了,被束缚得太少了,他想做又认为能做的事情太多,所以他也许是会危害社会的人。”严塘说。

        艾宝松开环保住严塘腰际的手,他胖乎乎的手摸上了严塘在他面前比划的大手。

        “宝宝,这个社会上有十恶不赦的人,但是大部分仍然是好人,大家都不想危害这个所有人赖以生存的社会,因此他们会不断地缩小自己的方框。”

        严塘说,他回握住艾宝肉肉的小白手。

        艾宝粉粉白白的小手在他小麦色的手掌里,显得更加白皙。

        “到了最后,束缚得越来越多了,很多本来可以不在意的东西,都成为了他们的框框条条。”

        艾宝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和严塘相握的手。

        他好像理解了,又好像不太明白。

        严塘摩挲了一下艾宝的手背,这孩子的皮肤嫩,摸上去像个才剥开壳的鸡蛋似的。

        隔了会儿,艾宝就又问,“那为什么人一出生,就不能认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花花从一出生就只想着开花,树树从一出生就只想长到天空,虫虫从一出生就想着要叫,”艾宝又仰起头,他看着严塘问,“那为什么人一出生,就不能认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严塘低下头,注视着艾宝,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艾宝密密的睫毛下的眼睛,一定是通往一个与他截然不同的世界的门。

        “石头一出生就只想变成金子,白云一出生就只想和风一起走到各处,”艾宝问,“那为什么人一出生,就不能认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严塘还是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那艾宝想干嘛呢?”他问。

        “我一出生,就只想飞呀!”艾宝又高兴起来。

        严塘说,“那这是一个很好的梦想。”

        艾宝握着他的手晃了晃,“是的呀!”他说。

        他笑起来,眉眼舒展开,整张脸都是鲜活的喜悦。

        严塘又揉了揉艾宝的头发。

        “关于宝宝你刚刚的问题,”严塘说,“我想是因为,大多数人在最初萌发的梦想都太不切实际,一个没看见过世界,见识过太多的人的想法,总是有些不定的。”

        艾宝却摇了摇头,“不,不是这样的呀。”他否认道。

        “想做的事情,不等于是理想呀,梦想呀……”他尝试给严塘说明白,“是使命呀。”

        “比如真理呀,爱呀,金字塔下面的宝藏呀,”艾宝说,“当我们认识到此,并且愿意为它付出全力的时候,整个宇宙都会帮助我们得到它。”

        艾宝边说,还边摇晃着自己的小脑袋。

        他的小卷毛在严塘的下巴处蹭来蹭去。

        严塘不太能听懂,他感觉艾宝的这种说法,和某些宗教上的内容相似。

        但是他也没有多问了。

        艾宝的逻辑就是这样,存在着一些晦涩难懂的道理,如果没办法完全理解,严塘只能选择去尊重。

        于此,严塘只问艾宝,“那宇宙帮助你了吗?”

        艾宝又笑了起来。

        他这次的笑和以往都不同,里面不仅有纯粹的愉悦,更有一种少见的神秘与得意。

        “当然呀,”他笑着看着严塘。

        “它把我送到严严身边了呀。”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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