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金与铁

陈芊忍不住凝视长公主平静的眼眸：

        那双眼明明平静如湖泊，根本没有发散什么摄人的气势，却把周围一切的光芒掩盖。

        唯有齐羽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锋芒。

        镇国大长公主的名号听着震人，其数十年来的战功也名副其实。

        然而大长公主并非主人公，甚至连女配都不算。她只是背景中的一员，在后期悄然迎来讽刺的死亡，为男主剑指京城提供机会与基础。

        若是大长公主不死，根本无法解释男主和他爹如何突破威名赫赫的镇国之军。

        陈芊面上略微带出一丝感慨：镇国公主的末路应该参考了真正的历史，被金牌召回，死在天子令下。

        其中当然掺杂了许多诡计。

        毕竟以她的功劳和身份，别说只是疑似谋反，就算真的谋反失败，也很可以安排圈禁、守皇陵什么的。

        在她这个现代人看来，为一位炼丹修仙的皇帝而死当然不值得，可是长公主却认为那是为了大夏…哎…

        “回长公主话。”神思回转，陈芊躬身长揖：“水利不兴，种田实难。耽误春种还是小事，若是秋收时一场暴雨……唉。”

        长公主自然看见了她脸上淡淡的哀伤，走到田亩前淡淡地环视：“月渠、长洲堰。”

        陈芊脑中顿时涌出“过去”的记忆，这两个名字是凉州和北梁州之间唯二的大型水利工程，是大长公主与前代将军为边境百姓争取到的。

        凉州自古以来纷争不断，说句不好听的，谁知道明天还是不是大夏的地，当然懒得建设。

        前任皇帝热爱建设行宫，现任皇帝炼丹修仙，金钱便如流水一般花费。

        户部工部那是真的没钱，民夫才不会管水利会不会兴旺后世，他们只知道明年的口粮还没攒够，指不定全家饿死。

        为了挖月河渠，大长公主耗尽了征战的赏赐，为了建长洲堰，镇国之军被北地富商、官员恨得要死。

        言下之意很明显，走水利要钱，想改良必须找其他方法。

        “自己”居然有这些记忆，没想到原女配小时候就关心大夏实务，难怪未来能官至宰相。

        陈芊敛起哀色，一片肃然：“在下从未亲自务农，只是多知道一些农业知识。”

        “说吧。”长公主的语气既不和善也不冷漠，却有种不容拒绝的错觉。

        “是，其实自古以来，就有先在早春种植大豆，收获后再种植其他作物，或是隔年种，今年种豆，下一年种其他的…您道为何？”

        陈芊当然不指望公主搭腔，她整理措辞：“因为大豆的根茎可以在土里固定一些其他植物也需要的东西。我们姑且叫它——氮。”

        在众人的注视下，陈芊侃侃而谈：“农家肥料能肥田的理由也不外如此，就像人要喝水吃饭，植物也要，有了额外的添食，它们才能长得更好。在下知道一些可用的方法，但具体如何还得精通农事的人们积年钻研。”

        不论是堆肥、发酵肥还是尿素的大致合成原理她都知道，但也只是略知一二，就像杂交水稻，很多看过袁老爷子纪录片的人都能背出原理：不外乎优良性状互补、杂交优势，借助雄性不育株…真要自己带团队研究，鬼晓得要耗费多少人、几辈子。

        但这不代表知识没有意义，光是她脑子里依稀存在的化学式，对于古代人来说都比金子更宝贵。

        “”大长公主的视线扫过田野，落在她身侧：“眼见为实，还有你之前说的种子——等我处理完后，会有安排给你。”

        处理完？处理什么？

        啊，一定是指夏昭吧。

        北梁州就在凉州旁边，就算大长公主数年没回京城，肯定还是看过晋王和晋王世子的。

        只要长公主认出夏昭，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女主少了负累，晋王找到儿子，男主锦衣玉食，陈芊齐羽获得赏赐，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她微笑着抬起脸，顺着视线看到了——齐羽。

        长公主淡漠的眼瞳中终于迸发出锋锐的神采，她向身侧伸手，轻轻、便如拾起一根长羽般抬起□□：

        “夏琦羽…是这个名字么？”

        “不是。”齐羽拔剑相对，金为暖色，此时却比冰棱更冷。

        浓重的杀意裹挟过来，陈芊唇齿轻颤，刚想冒险插嘴，却听到一声决绝的讽笑。

        “我名齐羽。”

        话音落下，一把推开身旁的少女。

        咔铛，金铁交击。

        夏琦羽和大长公主有什么关系——？

        陈芊趴在田中思绪电转：没有关系。除了血缘，没有任何关系！

        大长公主只是背景人物，和男主年龄差太大，连出场机会都没有。

        金牌召回、边军送灵也是借了酒馆书生的口，塑造一场悲剧性质的死亡。

        此后，边境军队便慢慢被男主夏昭收服了。

        至于夏琦羽……她跟在男主身边当护卫，24小时全年无休，哪有时间跑去见长公主。

        所以问题出在——夏琦羽没有变傻？

        陈芊捂着脑袋抽气，雪亮的剑光刺痛眼睛。

        当啷！

        只听一声脆响，出鞘的宝剑死死抵住枪杆，不让枪尖迫近分毫。旁人只看得到长公主坚硬的腕具，齐羽却能感到一股无匹的怪力。

        真是奇了。

        齐羽拧起眉毛：她何曾在力量上吃过亏？

        她一错剑锋，身体翩然避开。

        这次闪躲顺利卸去大部分力量，□□却依然往前递进，划出的圆弧发出清冽破空声。

        若是被这样的刃口打个正着，少说削掉半边身体。

        不愧是镇国公主……齐羽轻松的神色荡然无存。

        岁月没有夺去大长公主天生的神力，反而淬炼出森然锋芒。那是边境的铁与血，是无数亡魂最后的赠予。

        【她还太年轻。】

        大长公主不禁喟叹：面前的女郎…实在是太年轻了。有没有二十岁？就算有，持剑的岁月也不会超过这个数。

        罗刹王族有私蓄部署的传统，可金帐王正是如日中天的年纪。未成的王子公主又能领多少兵，打什么仗？

        齐羽太年轻了，她缺少经验，尤其是绝境中的经验、几乎落败的经验：阿斯兰之名在罗刹如雷贯耳，以【千羽】为名的船队沟通海外，四处贸易——她过得实在太顺了。

        彷如未铸的金铁，还需有人施以千次捶打、细细磨砺才能散发出夺目辉光。

        惜才之情油然而生，又立刻被无情碾碎。岂能放虎归山？假以时日…也许不需要多少年，面前的金铁便会被锻打成利刃，剑指天下。

        在厉害的将领也会衰老，再过十年、最多二十年，谁又能守护群狼环伺的边境？

        这头年轻的狮子不属于大夏，便夭折在此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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