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云胄坊
“给我搜。”
辛易雪直接一脚将门踹开，身后的一行官差破门而入，没费多大劲，就把藏在里面的所有人都押了出来。
“哪个是陈才？”她用目光扫了一圈。
“陈掌柜一大早就出门了。”一个伙计答道。
“出门了？”辛易雪重复一遍，眼神中带着一股毋庸置疑的威慑气场。
那说话的伙计被这目光慑得一哆嗦，咽了口唾沫，还是强作镇定道：“你们做什么？凭什么硬闯进来，凭什么如此粗暴地对待我们，我们又不是犯人！”
“你们不是？”辛易雪冷笑，正要发作。
一名下属却在旁边拽了拽她的衣角：“辛捕头，请您冷静问话。”
辛易雪快要爆发的火气顿时又被强压了回去。
唐国的律法严明，不光是对平民百姓，也同样针对执法的官差。如果拿不出足够的证据就拿人，当日执法的捕快们和捕头都要受到追责，严重时还会丢掉饭碗。
辛易雪深吸一口气，望着身旁虽然按照命令拿人，却明显对她缺乏信心的同僚们，只得不停地给自己心理暗示——世道不一样了，身份也不一样了，要讲道理，要讲证据……
于是她冷着脸向那被押出来的一行人道：“这镖师你们可见过？”
“见过。”有人回答，“可我们不曾违法乱纪！走镖有走镖的风险，他会死是因为技不如人，凭什么怪到我们身上！”
“你放屁！”那跪在尸体旁的少年顿时怒目相向，“我都听同行的叔伯说了，是你们卖给阿爹的胸甲突然断裂，阿爹才会死！”
“胸甲又不是我们做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要拿无良商家，就去云胄坊拿人啊！”那万方剑室的伙计也是满脸冤屈。
一直默默围观的林羽顿时神情一震。云胄坊？孙掌柜的铺子？
云胄坊的孙掌柜曾经因为让不出四成利润而专程找上门来。看现在这样子，他还是向万方剑室妥协了。
林羽转而望向那中年镖师胸口沾满血污的护心甲。它不是被剑捅穿的，而是大喇喇地向两边敞开，半耷拉在中年镖师的身体两侧。镖师身上没有其它伤痕，护心甲上也没有任何刀劈斧钺的痕迹。换言之，在那镖师在被山贼捅了个透心凉之前，护心甲便已经损坏了，没有起到任何事实上的防护作用。
这是一个很难追责的案子。既然选择成为一名镖师，就必然承担了失去性命的风险，在许多人看来，他的死亡或许只是一场意外。
但这又不完全是一场意外。就像一个被自家人陷害的将军，上了战场才发现弓弦已断、战旗尽毁。
万方剑室的伙计们还在申辩：“大人明鉴，这女人把尸体摆在我们店铺门口，就是想要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敲诈而已啊！”
“你胡说……”那小一点的孩子哇哇大哭。
女人转身搂住孩子，泪如泉涌。
“这叫什么事儿，还真处罚不了他们？”围观群众七嘴八舌，吵成一团。
“都给我闭嘴！”
辛易雪厉声喝住众人，被周围又是哭又是喊的动静闹得头晕。照她以前的脾气，早就把这个欠揍的万方剑室翻个底朝天，或者随便抓住一个爆捶一顿，逼问出他们掌柜的去向。
跟这些无赖货色讲什么道理呢！辛易雪暗自捏紧了拳头。
但她最终还是做出了相当清晰的部署：“先把尸体送回衙门，让仵作验尸；来两个人守住万方剑室，不要让任何人进出，见到他们掌柜立刻拿下，送到城主府审问；其他人随我去云胄坊，一个都不要放走！”
稽查司的人行动效率都很高。只一盏茶的工夫，万方剑室的前门后门便都被贴上了封条，伙计们一字排开蹲在门口，谁都不许妄动。
只是那负责运送尸体的两名捕快遇到了一些麻烦。他们拉着板车往衙门走，身后跟着那对惨遭横祸的孤儿寡母。他们信任着官府，可他们同样知道被送去仵作后是什么结果，舍不得错过这最后的一面，便忍不住一路流泪一路跟随。
运送尸体的捕快都快绷不住了：“夫人，请不要再跟了，带着孩子回家吧！”
女人神情凄然：“就让我再送他一程吧。我们在百花城没有家。”
丈夫曾经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这一单报酬丰厚，让她和孩子直接到百花城跟他汇合，他们要在这百花城里安家。
只是没想到，他们是以这样一种方式重逢的。
“我一定要为他讨回公道。”女人说话的声音很轻，却透着坚刚不可夺其志的决心。
“婶子，我们支持你！”
两个稚气未脱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女人有些惊讶，擦了擦已经哭肿的眼睛。只见两名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少年站在自己身后，衣着朴素带着补丁，却是一人挎着一柄好看的短剑。
“你们怎么跟过来了？不是让你们看着马车吗？”
又一个年轻剑客走了过来。他先叫住了那两个少年，又将目光投向自己和儿子。
“大嫂，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我们要去云胄坊看看情况，你与我们同行吗？”他说。
女人怔了怔，打量一番眼前三位素昧平生的剑客，又最后看了一眼那板车上那令人心碎的面孔，随后拉起儿子。
“好。”女人说，“我们想去。”
林羽、赵珩、喻耽一路步行。林羽牵着缰绳，请女人和她的儿子坐上马车。
林羽的心情着实有些沉重。
万方剑室早晚有一天会出事，这是他与洛春风合计后早有预料的。但是真看到了出事的时候，他没有丝毫幸灾乐祸的快感。
人命关天，这种代价，实在有些太惨了。
何况首当其冲的并不是陈才。这滑头的家伙，估计也是早就自己想好了退路，连如何甩锅的话术都一五一十地教给了万方剑室的伙计。就算真的出了事儿，首当其冲扛刀的也是打造铠甲的云胄坊，他万方剑室最多就有个失察的错误。
钱是赚到手了，风险倒是一点儿都不担。
林羽不出声地叹了口气。他和云胄坊的孙老板还算是朋友，对方曾经上门求助，却被他坚守底线一口回绝。现在想想，那大概也是病急乱投医的无奈之举。
云胄坊与万方剑室同在城北，一路上并没有耽搁多少工夫。林羽一行人赶到时，辛易雪正指挥着手下把云胄坊的人押出来，就像刚才在万方剑室做的一样。
但是云胄坊的反应和万方剑室很不一样。孙掌柜没有像陈才一样跑路，准确地说，他几乎是站在店门口等待官差的缉捕，对周遭的议论毫无反应，整个人看上去失魂落魄。
“对不住……”他喃喃地说，“不关其他师傅的事儿，是我被那万方剑室的手段吓怕了，一切都是我拍板的……”
比起万方剑室的百般推诿，云胄坊几乎什么都没有否认。前来拿人的辛易雪还没问什么，那孙老板便将前因后果都竹筒倒豆子般一一道来：“他们逼我让四成利。我实在让不出来啊……我就只好逼着师傅们赶工，原本三天才能做好的一副护心甲，我让他们把工期缩短到一天，就这都几乎赚不到什么钱。我真的、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儿……”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什么样的惩罚我都认了。”他说着，朝那从马车上下来的孤儿寡母望去，带着深深的愧色鞠了一躬，随后任由捕快给他带上木枷。
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儿却哭喊着追了出来：“爹爹，你要去哪里？我爹爹是大好人，你们不许欺负我爹爹！”
孙老板的发妻早亡，没有续弦，带着女儿在这百花城安家开店。
他走后，不论是偿命还是坐牢，这个孩子都将会成为孤儿。
辛易雪伸手示意那押解犯人的捕快停下，看着朝父亲跌跌撞撞奔去的小女孩，只觉得无论如何都没法给出下一道命令。
如果面前的孙老板和刚才万方剑室那帮伙计们一样嚣张就好了。至少这样，她就不必在秉公执法的同时产生亏欠感。
可是法不容情，做错了事，就要立正挨打。
孙老板突然抬起头：“林掌柜，请帮我照顾女儿！”
女儿是他如今唯一的牵挂。店里的师傅们不是不能托付，只是他们大都没念过书，只会打铁，铺子关门后也难免树倒猢狲散。女孩子家，交给这帮大老粗，他着实是不太放心。
“我知道四海剑室在关山镇办书院。”孙老板目光中透着几分恳求，“林老板，你们都是讲信义的好人，请务必好好待我女儿。”
林羽看上去有些意外，然而很快，他便坚定地点了点头。
“去，把那位小妹妹带过来。”林羽转过身，对赵珩和喻耽说。
赵珩与喻耽正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听到林羽的声音，一时半会儿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快去啊。”林羽轻声说，“她日后就是你们的师妹了。”
于是他们走上前去，将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女孩与孙老板分开，一左一右牵着她的手，轻轻将她带了回来。
即便是一向顽劣的赵珩，举手投足间也变得格外小心翼翼。
孙老板被官差们押走，一步三回头。
林羽再度抓起缰绳：“走吧。”
再回去时，已是天色将晚。
或许是听到了街上的传闻，剑室的伙计们一个都没走，齐刷刷地坐在院里等消息。林羽却没有向他们做出更多解释，只是喊来齐沨，让他把赵珩、喻耽和那镖师的妻儿都领到附近的客栈安顿好，再去沈丘书剑馆把洛春风喊回来。
“对了。”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把云胄坊的所有样品都给我找出来，我要验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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