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男朋友（一）

　　那天部长带着应巧在火锅店作了一个小妖，他在星座这家酒吧里喝了一打B52，把眼睛哭成了桃子，最终醉得不省人事。好在，他靠着应巧的体贴和陆虞的妥协，加上店长的好心，被妥善照顾了。

　　而此刻，应巧正拖着小行李箱在候机大厅等飞机。她没去贵宾室，那里面坐着的都是老男人。
　　部长就是这个时候给应巧打了个电话的。

　　“喂？”
　　“工作顺利吗？”
　　“嗯，回去给您报告。”

　　部长在电话另一边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别您了，你几点登机？”
　　他似乎想给应巧讲个故事，他说这个故事很快就可以讲完。

　　“你说。”应巧低头看了看表，“飞机上有WI-FI。”

　　——

　　“温亭林跟我和好了。”部长说。
　　应巧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想了一会儿发现这是某位颇负盛名的企业家之子的名字，一时间有点呆滞。
　　“……谁？”
　　“温亭林，我男朋友。”
　　“……哦。”

　　“最神秘的国民老公的那个？”应巧没忍住。
　　“屁的国民，我的。不过就是他。”部长毫不避讳。
　　于是应巧回忆了一下那日火锅店男子的模样，显然已经记不太清。

　　温亭林是一个有微博，但是整个网络扒不到他一张照片的，号称最神秘的国民老公。大家都津津乐道这一点，乐于吹捧所有“钱多”造就出来的合理的“不自然现象”。

　　“应巧，那天后半夜，温亭林来酒店找我了。我们俩干了一炮，然后就好了。”部长说，随后应巧听到他在电话另一头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一不缺钱二有德行，你肯定不会跟别的任何人说对吧。”
　　应巧于是谢过部长的信任。
　　她和部长都沉默了片刻，这片刻里她想着——这一对情侣，吵架吵到上演三流剧本的程度，但见了面却依旧愿意共枕同眠，醒了后就又能在先前断点的生活里埋上两人的红线。
　　她想啊，这是什么样的感情，是对彼此多少不舍才能这样就和好？

　　“……我跟温亭林说了句谢谢，然后他就感动万分地跟我竿了一炮。”
　　部长是这样对应巧说的。

　　但那天晚上，在店长离开以后，渐渐恢复清醒的部长可并不是这样子的。
　　他睁开眼睛以后，看到了拧眉站在他床头的男人，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茫然地坐了起来，盯着男人看了片刻，接着他“唰”地就哭了。眼泪打着滚地往下掉。
　　站在床头的男人从来没有见过部长这幅样子，吓得愣在原地。
　　于是哭着的人就更加认为自己是在做梦。

　　最后部长哭成了个幼儿园的小孩。
　　“哇——”他这样哭着，坐在床上，手和胳膊并用地抹眼泪。

　　“温亭林，温亭林。”他说。
　　“谢谢你。”
　　“你怎么一直都对我这么好，分手了都对我这么好。”
　　“知道我想你，所以专门来我梦里找我。”

　　“哇——”部长又哭了。

　　“……”男人站着不动，实际上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能说他们俩认识了十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哭成这样吗。

　　“我跟你说，你跟我分手了好。”
　　“叔叔阿姨一直都很难过你不结婚的事。”
　　“你相亲的对象看着挺好的。”

　　部长说着，边抽气。

　　“咱俩分手了。”
　　“……我就再也不作了。”
　　“温亭林，你不在了，我就再也不任性了。”

　　部长开始揉眼睛，把眼泪揉干。
　　男人定在床头，他听到坐在床上的人闷声闷气地说：
　　“……对不起。”

　　“……”

　　部长继续说：“对不起，等到你走了才说对不起。”

　　男人又重新拧起眉心，他知道眼前的人并不想说这“对不起”三个字，他更知道他自己也根本不想听这三个字——他不想听自己宝贝过的人说“对不起”给自己听。

　　部长扭头呆呆地抬头望了男人一眼，眼神不知是醉着酒，还是正清醒着。他抬起手软绵绵地揪着男人开襟衫的底边。
　　再转头看着床尾，喃喃道：“……可是……我想你、我喜欢你、我爱你什么的我都还没说够呢，这可怎么办呀……”

　　部长抬头看看天花板，眼泪立刻从眼眶涌出来，直直地往下掉。
　　“怎么这么舍不得啊……我还没说够呢……怎么就能这么舍不得你呢。”
　　他喉结滑动了一下。
　　“我舍不得你，我想你，我喜欢你，我爱你……我舍不得你，我想你，我喜欢你，我爱你……我舍不得你，我想你，我喜欢你，我爱你……我舍不得你，我想你，我喜欢你，我爱你……我舍不得你，我想你，我喜欢你，我爱你……”

　　他一遍遍说着。
　　“……我舍不得你，我想你，我喜欢你，我爱你……”他最后一遍这样说，然后垂下了手。
　　他低着头。
　　“算了，我跟温亭林都分手了。分手了就不矫情了吧。”

　　他最后仰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床边的男人，摆了摆手。
　　“你走吧，这梦我不做了。”

　　“不准！”站在他床头的男人这样说，几乎算是低吼。

　　部长错愕地看着男人，使劲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很。
　　接着，他黑着脸吼了一句：“我□□大爷，你丫真人，他妈的早说话啊！！”

　　他们是这样才打了一火包的。

　　男人知道部长是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这十几年来，部长从来没有说过那些他轮回着重复的词组中的任何一个。
　　“好，你爱我就好。”男人想，“我不是你的负担就好。”

　　——

　　“呃，你的谢谢好管用啊。”应巧想也没想就顶了回去，电话另一头语塞。
　　“……”然后她听到了个虚弱了几分的声音，“嗨！算了，丢人丢大发了。我是不是跟你们喝酒的时候就他妈哭了啊？”
　　应巧眨了眨眼，她没怎么听到过自己的上司说脏话。
　　“是。”

　　“那算了吧。”部长叹了口气，然后告诉给了应巧原本发生的故事。

　　听完故事的人有点唏嘘感叹，她感叹部长竟然和恋人相识了十余年，他们简直是一同长大。从少年时光共度到该嫁娶的年纪。

　　“部长会不会觉得非温先生不可了？”应巧不禁浅笑着问，算是语气不温不火地打趣电话另一边那位原来竟然比“小学生”都还要别扭和傲娇的上司。
　　“废话。”但被打趣的人答案却回答得极为爽快。

　　他们二人闲扯了两句，部长又说：“但其实我也不乐意温亭林为了我放弃或者妥协什么，不管是他自己的性格、还是事业或者家庭。看起来好像是他忍着我多一些，但我跟你说，我们俩人其实谁也打不过谁。”
　　“嗯？”
　　“我们俩之间要是有杆秤，秤两头儿哪个重了都不行，这得要平衡。我得跟他内什么，哦，势均力敌。要么两败俱伤，要么打成平手……反正我不想赢他。”

　　应巧沉默。

　　“这意思懂吗？”
　　“……多多少少吧。”

　　应巧微忖。
　　爱情里所谓的这种平衡，众说纷纭。是追求为了对方改变还是追求双方互相尊重而独立，人们都各自有各自的道理。在各种讲道理的恋人们面前，应巧还没有选择站某条队的意思。
　　但就她自己个人的经验看来，她的确相信一点：那就是，不该有谁被真正偏爱。

　　至少她不认为爱情里面“偏爱”是件幸福的事。
　　她所认为的理想的爱情是：在两个人之间，要不然就是偶然谈得来的双方你来我往地倾注均等的关心和欢喜；要不然就是无可替代的二者自然而然到了无人使得上“偏爱”，只有彻头彻尾的“相爱”。
　　她所希望的爱情关系，是要不然就是无需比较，要不然就是比较的结果是“等于号”。

　　自然她对爱情的想象很主观也理想化。可她想了想部长和他的恋人，又想了想自己。稍微地松了一口气。
　　至少生活里面有个活生生的例子给她演示了一遍何为“难舍难离”、又何为“势均力敌”不是吗。
　　哦！还有，何为“非他不可”。

　　“非他不可”、“势均力敌”、再是“讲道理”的爱情。

　　——

　　“真是件好事啊。”应巧生出感慨。
　　“哈。”部长笑笑。

　　二人之间沉默弥漫了片刻。
　　然后应巧听到部长声音状似平稳地问道：“对了，你认不认识那个酒吧老板？”

　　应巧反应了一下，不确定地道：“你说店长？”
　　“对，就他。你俩熟吗？”
　　应巧点了点头：“还可以吧，我常去他那里喝酒。他关注了我微博。哦对了，我看到你跟也关注他微博了啊。”
　　“啊，是吧。”部长答道，再问，漫不经心般地，“啊那个啥，嗯……他人，怎么样啊？”

　　“怎么了吗？”
　　“没怎么，我就问问。他人……好吗？好吧？”
　　“这个，你们多接触接触就知道了。我听陆虞说都是他照顾你的。”应巧犹豫了一下，道，“……但我相信大家都会觉得他是个非常好的人的。”

　　“……”
　　部长沉默，等听筒里面再传来他的声音的时候，应巧觉得他的声音变得分外干涩。

　　“是吗，好人啊……”  部长叹了口气，停顿了一下，再道，“那得，不耽误你登机，回头别忘了给我交报告啊。”

　　上司说完便挂断了电话，候机大厅玻璃窗外飞机起飞了一架，天空的颜色半灰不灰。应巧放下手机，心头浮现她刚刚完成了一部分的个人项目起来。
　　稍作思考后，她发了一条微博。

　　@应巧Margaret：刚刚听了一个颇为感动的故事，一对情侣情真意切、难舍难离。我觉得爱情里面最好的状态便是“非他不可”又“势均力敌”。目前正在做一个关于爱情的概念设计，如果大家对爱情有着不一样的解读，可以的话，期待大家愿意私信我分享交流。[爱心]，愿有情人白头偕老~

　　应巧放下手机后回想着片刻前部长说话是的语气，歪了歪头。她觉得部长好像挺难过的——因为店长是个好人，所以部长挺难过的。

　　为什么呢？
　　她想了想，便不再去想了。

　　她该登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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