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岁逢大醴天佑十七年，时值仲秋，嘉平吉旦。

        每年例行的祭天仪式，终于在京城以北数十里的祈年殿内结束。国君和文武百官早已离开，还留在祈年殿的只剩下负责收尾的太常寺的人和国师府的师徒三人。

        等到把法衣换回常服，三人返回抱朴居整理好自己的东西之后，师徒三人又要再次分别。每当这时，赵妙元的心里总是忍不住升起几分怅然但她面上不表，也没有因此而多同玄诚和妙空多说几句。反倒是妙空，这次临行前变得有些絮絮叨叨。

        “师兄，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别担心。”赵妙元把一盒法器放到马车上，回头看向妙空，笑意浅浅。

        “最好是这样，你从以前就不太会照顾自己。等回去之后，估计又要贪凉。”妙空语气有些无奈。

        赵妙元被妙空一下子说中，转了转眼珠，开始左顾右盼。妙空看她这样，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叹了口气，想要继续叮嘱。

        “你快别念了，师父来了。”赵妙元看见玄诚走近，立即想要转移妙空的心思。

        “妙元，你随我来。”玄诚走到赵妙元和妙空可以听见他声音的距离，冲赵妙元招手说道。

        赵妙元有些疑惑，看了妙空一眼，然后乖顺地往玄诚走过去。一直走到妙空看不见的拐角，玄诚才止住步子。

        “师父，怎么了？”赵妙元问道。

        “这些日子你还好吗？”玄诚深深地看了眼这个由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徒弟，神色凝重。

        “怎么您也问起这个？”本来赵妙元还觉得玄诚这副架势有些严重，听见这似曾相识的问题，立即眉眼明亮起来。

        “我很好，师父您不必担心。”赵妙元莞尔一笑，然后像刚见到妙空那样，也在玄诚面前转了一个圈，“您看，我有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天凉了记得添衣，也没有忘记吃饭。”

        “那就好，那就好。”玄诚口中喃喃，他的手慢慢抬起，似乎想要拍拍赵妙元的肩膀，但是才刚刚抬起一点就又放下了。“你如果有什么事，或者心里有什么想不通的，就回家来。”

        “师父，你知道了？”赵妙元嘴角的笑意一僵，鼻头有些发酸。

        “知道什么？”玄诚反问，“国师府是你家，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地方，没必要回家之前还非得斋戒沐浴一番。”

        赵妙元的心情忽然变得复杂。原本，她是为了整理自己的心情，才拜托孙幼清帮她在祁山的山脚下找个暂时落脚的住处。结果，她的想法和目的，不仅统统被这几个最亲近的人一一看穿。甚至，还更让他们操心了。

        “师父……”赵妙元几度张口，却话不成言。

        “妙元，师父不好，在许多事情上都不能帮你。可是，无论遇到了什么事，要去做什么你随心随性去做就可以了，不需要犹豫。师父虽然不能帮你，但是国师府是你永远可以毫无顾忌回来的地方。”玄诚的手终于还是落在了赵妙元的肩上。

        玄诚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赵妙元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又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玄诚会突然这样说，满腹疑惑。

        “师父，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赵妙元皱着眉，轻声问道。

        “回去吧，你师兄要等急了。”玄诚说道。

        他似乎只是找了个时机，把自己想说的话一一告诉赵妙元，并不期望赵妙元能够听懂。听到赵妙元的问题之后，不作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赵妙元的肩膀，便背着手离开了。

        抱朴居。

        赵妙元怀揣着一肚子的疑问，跟玄诚和妙空坐着马车回到王宫，才刚踏进抱朴居的大门，就立马被妙空拦住。只见他虚握着赵妙元的手腕，眼睛直直地盯着玄诚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玄诚才开口问道：

        “妙元，师父刚才找你说什么了？”

        因为前些天的那番跟玄诚不太愉快的对话，现在妙空只要见到玄诚和赵妙元单独相处，心里就不免觉得担心。担心玄诚会像之前跟他的对话一样，继续跟赵妙元打机锋。更担心，赵妙元如果问起灵魂互换一事，玄诚会回拒她，再次说出诸如‘不能插手，不许插手’这样的绝情话。

        本心而言，妙空信任玄诚。他相信玄诚当真如同一个父亲那样爱护他和赵妙元，相信他绝对不会伤害他们。可是，正因如此，他才无法盲从玄诚的决定。这世间的许多父亲似乎都是这样，他们只会一味地要求孩子去按照他的指令去做，却很少清楚明白地告诉孩子原因。一旦孩子表露出不情愿，他们也不会去阻止，只会在脸上挂上一副早已看透了一切的纵容的笑意。然后，在孩子当真碰壁之后，再故作高深的跑出来说句类似于‘我早就说过了’的话。

        妙空厌恶玄诚这种深不可测，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肯说的态度。他生就金质玉相，温文尔雅，但是内心却有一股多年反抗玄诚，却不曾成功的叛逆。

        “也没说什么，就是跟我说，我随时可以回国师府。”赵妙元说话时，眉间仍然凝着深深的疑惑。

        “仅此而已？”妙空看着赵妙元的神情，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真的没什么。”赵妙元很快地反驳。

        “没什么你怎么这副神情？他是不是又说了什么让人费解的话？”妙空试探地问了一句。

        “也不算费解，就是有点没明白为什么忽然说出这话而已。”赵妙元的手摇了摇，微微挣开妙空。“师兄，你是不是把那件事告诉师父了？”

        “还没有，我本来打算今晚回去之后再告诉他的。”妙空摇摇头。

        “那就奇怪了。”赵妙元微微蹙眉，“师父刚刚忽然跟我说，让我做什么事情都不必顾忌，一切随心。还忽然跟我道歉，说他不能帮我。可是除了那件事情之外，我没有任何需要师父帮助的地方。而且，那件事也不全是为了帮我。”

        “确实很奇怪。”妙空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些似曾相识的意味，但是又明显比他知道的要委婉许多。

        “别管了，师父这是又在打机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忽然这么说，但是难得的把话摆在明面上，就去别管他的话里深意了。要是等你参悟领会完他的意思，再去决定做些什么的话，就不能算是随心了。”妙空安慰道。

        “说的在理。”赵妙元从前也没少去琢磨玄诚说的话，确实比参悟领会书里的意思，要难上许多。因此，她也没有觉得妙空的这些话有什么问题，只觉得是另一个深受其害的人的一些感悟。

        “不过，师父这话真是吓到我了。刚刚回来的路上，我想了一路，实在也没能想起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师父这样叮嘱我。”赵妙元又说。

        “房子的事？”妙空见赵妙元还不肯忘，只能帮着想想。

        “可是这件事，师父已经说过一遍了，应该不会再提一次的。而且，这件事本来也是我自己的决定，师父又帮不上忙。他不是从来都喜欢让我们自己修心吗？”赵妙元觉得不会是这个理由。

        “可是那件事，师父又还不知道。”妙空心里其实有所猜测。但是鉴于赵妙元自己没有告诉他，玄诚那边又一直让他别插手，他只能暂时先把这个猜测放在心里。

        “或许，就是你一直以来都想得太多了，所以师父才想着要叮嘱你？”妙空接着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疑问不解在赵妙元纯净的眼底一览无余。

        “比如，有时候你也想要像幼清那样，想到什么就立马去做。但是却又总在行动前，担心自己的行为会伤害到别人。”妙空爱惜地用眼神描摹着赵妙元的脸庞，笑得有些无奈，“有时候，你真的不需要考虑那么多的。就像师父说的，随心就好。就像这回，你一直在假装自己不知道，心里难道不觉得难过吗？”

        赵妙元没有想到妙空会突然提起这个，愣了一下才回答道：“难过，是有一点的。可是我又想，大概是因为我的能力确实还没有达到，能让他们信任的地步吧？如果是你和师父，情况也许就不一样了。但是，我就是难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而已。他们完全有权利，有理由，去选择告诉一个人，或者不告诉。我可能会觉得可惜，觉得遗憾，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有时候觉得，你比我更适合这个下任国师的位置。”妙空感叹了一声，抬头看向天上的几片白云，“你更像一个圣人。”

        “师兄想多了，我不是一个圣人。”赵妙元淡淡道。

        她没有办法告诉妙空，虽然她只是难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但是这份难过却厚重非常。倒不是觉得这是什么羞于说出口的儿女心事，只是她早已习惯将所有的心事都藏在心里。再加上，她自己也没有理顺自己的这些情绪，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把这些话说出来。

        更何况，她自己也藏了很多的秘密没有说出来。一个藏着秘密的人，责怪别人不把自己的秘密告诉自己，实在有些不讲道理。现在想来，她甚至觉得自己的那份难过，有那么点矫情，而这些话她也是无法告诉妙空的。

        妙空觉得她总是顾虑太多，所以不能真正随心所欲。可在她看来，正是因为自己也不是真心想要做那些事，所以才会有所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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