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你的三年时间是偷来的。’
‘古往今来，升米恩斗米仇的背信弃义的中山狼何止寥寥？’
‘觉得自己可怜，巴巴地求上来，不就是觉得别人不会拒绝吗？’
“这世上怎么会有我这样无耻的人？刚才甚至还提起夫人？我怎么有脸面提起她？难道，我这三年的生活不是因为当初欺她心善吗？”周苗说着说着，开始陷入自我厌弃。
连日来众人说过的话，在周苗的脑中反复回响。本来以为所剩不多的良心，在几记闷锤之下，被砸得四分五裂。碎片从她的心间四散开来，刺进她的四肢，刺进五脏六腑，刺进她的血液里，教她不得安好。
她逃离的步子越来越快，在层层宫墙之中，只凭着心意四处乱转。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一心只是想要逃开，最好永远不用回到江府去，最好再见不到之前那些，她腆着脸称之为“家人”的人。
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脸面，居然胆敢感慨，自己自从进了江府之后，遇到的都是善人呢？这些人会认识自己，才是倒了天大的霉。
原本就是慌不择路，几个拐弯之后，周苗便早已离她所知的道路越来越远。修剪整齐的树丛两边，是她往日会情不自禁停步观赏的娇美的花。宫人们将造型各异的花灯，装点在王宫的各处，使它更具节日的气息。周苗本来就对这座皇宫十分陌生，此刻她已经再也无法将眼前的景色与她印象里的对应上了。她现在觉得眼前的每一条宫道，都既熟悉又陌生。
冲动过后，是漫天的悔意。她依旧无法面对谢淮，可是陌生的环境，让她心生恐惧。她害怕这种无法掌握的感觉。在再一次环顾四周，却找不到来处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往看起来最眼熟的那个方向走去。
御花园。
如同国君那样，王后在宴后没有强留这些女眷非得陪着自己端坐在座位上赏月，而是让她们跟随自己的心意。于是，除了那些身有诰命的夫人们之外，御花园里多了许多年轻俏丽的娘子。
当周苗稀里糊涂绕进御花园的时候，正巧听见几位娘子要从旁边的假山拐过来。或许是自觉做贼心虚，或许是她的潜意识仍然记得，现在的自己是个“男人”，此刻出现在她们的面前并不恰当，在感觉她们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瞬间，当即蹲了下来，借着灯下黑的原理，避开了她们的视线。
只是，这座御花园里女眷实在太多了。她既不能露面，又不能一直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想了想，还是决定离开御花园。而且，刚才绕进御花园纯属意外，但是现在以御花园为起点的话，她再找回回去的路就容易多了。
再又过去了几位娘子之后，周苗蹲在树丛里微微活动了一下脚踝，慢慢地向外面移动。谢淮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周苗从树丛往假山里面钻。
“二郎！”谢淮喊道。
他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这一声是不是会惊动那些女眷，只想赶紧叫停周苗的动作。哪里知道，周苗听到这一声时正好踩在一颗小石子上，脚下一滑，整个人直直栽进假山后的池塘里。
谢淮神色一变，连忙跑过去。然而，不知为何，池塘中竟然毫无动静。按理，周苗会水，落水后可以自己游上来。即便是因为酒醉，一时忘了自己会水，也应该会不自觉地在池塘里扑腾。可是现在水面一片平静，就像是从来没有人掉下去过的样子。他开始摸不准如果自己要施救，该往哪里游。
由于假山后是池塘，为了女眷们的安全，宫人们并没有在池塘的边上安置花灯。此刻池塘的水面，如同镜面一般平静，谢淮只能凭着月色看到池塘的颜色，
就在谢淮犹豫的时候，一道身影从谢淮的身边经过，跳入了池塘，正是赵妙元。
说来也巧。因是中秋，赵妙元和妙空在晚膳后离开了抱朴居，备了几碟瓜果和一壶清茶，在御花园外的一座小凉亭里赏月。正巧看见周苗稀里糊涂的闯进御花园，又偷偷摸摸地企图离开，包括后来谢淮叫住周苗，连带周苗落水都一并看见了。
她吓了一跳，急匆匆地赶过来却看见谢淮愣在池塘边，连忙跳下池塘救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妙空不知何时也站到了谢淮的身边。
“二郎落水了，可是我不知道她在哪里？”谢淮紧皱着眉头回道。
啊，这就是我的命运吗？那我是否应该顺应它，不再挣扎？周苗落水之后这样想着。
赵妙元潜入水底，看见的便是周苗一脸祥和地伸展着自己的身躯，俨然一副自愿放弃求生的样子。她皱了皱眉，更快地向周苗游去。当赵妙元游到周苗的身后，用一只手穿过她的腋下，试图圈住她往上游的时候，意外地受到了她的反抗。于是赵妙元只能花费多一倍的力气将她带离水底。
“她们上来了！”谢淮说道，与妙空一同连忙从赵妙元的怀里把周苗接上岸。
“醒醒！”赵妙元的声音有些急。她让周苗趴伏在自己腿上，用膝盖挤压她的胃，又用手托着周苗的头，试图让她把水吐出来。
赵妙元道袍在干爽时飘逸出尘，入了水之后，便紧紧地贴合在她曼妙的身姿上。谢淮脸上一红，别开脸将自己的外袍披到了她的身上。然而赵妙元对此毫无察觉，依然专心致志于让周苗清醒过来。
“咳，咳咳——”
过了好一会儿，周苗才将水咳了出来。三个人在听见声音的瞬间松下心来。妙空见周苗渐渐苏醒，本来想劝慰赵妙元安心，却不想赵妙元瞬间面色严肃。
“周苗，你听着！你现在的身体不是你自己的，你没有资格替别人决定生死。即便是你的，你也不应该把生死看做儿戏！”赵妙元在周苗苏醒之后，立即将她扶坐了起来，也不理会对方是否已经完全回过神来。
“你知道一个人可以出生，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吗？你知道一个孩子，长到你现在这般年纪，有多难得吗？”赵妙元接着说。
赵妙元一心只想让周苗对自己刚才在水底的行为感到后悔，半点不理会围观的两个人听到她说的话之后有多震惊。
“周苗？什么周苗？”妙空满脸疑惑。
谢淮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虽然他早知道江樊一定瞒不过赵妙元，但是在这样的场景里意识到这件事情，太过让人猝不及防。他愣怔了片刻，才开口：“你早知道了？”
赵妙元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之前她明明是抱着等对方三人主动告诉自己的，结果现在还是变成了自己先挑明。她感觉有些尴尬，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
“你的话本写得不错，画也画得不错。”她转过头来夸赞谢淮，面无表情。
“多谢？”谢淮感觉更尴尬了。
“师兄，你那里有没有可以让她穿的衣服？”赵妙元没有太在意谢淮的反应，转向妙空问道。
“你是想带她回抱朴居？”妙空了然。
见赵妙元颔首，妙空终于又找回了点作为兄长的感觉。
“可是，我那里都是道袍呀。她不能穿着道袍出宫吧？”妙空温柔笑道。
“那……”赵妙元一时想不出辙了。
“没关系，现在天气热，衣服很快就能干的。”周苗刚被赵妙元训过一遍，此刻不好意思再让她为自己为难。
“不行！这池塘里的水太脏了，你不仅要换身衣服，还得再洗个澡才行。”赵妙元果断拒绝。
“不仅她，你也是吧？”妙空见她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还要保持一脸严肃的样子，觉得她像只落了水的小猫。宠溺地笑了一声之后，继续说道：“我那里没有可以让她穿的衣服，但是咏璋那里肯定有。我现在就去前殿那边找他。”
“妙空道人。”谢淮听见妙空要去找太子，连忙叫住他，“方才我是和太子一起过来找，找周苗的。都是大殿往御花园的方向，不过中途分了岔路。所以他现在应该也在这附近。”
谢淮本来想像以往那样，继续称呼周苗为‘二郎’，但是话要出口的时候忽然想起，刚才赵妙元称呼周苗的时候也被妙空听见了。觉得已经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于是马上改口。
周苗。这已经是这个晚上妙空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他看向那个在他的认知里叫做“妙元的郎君”的“男人”皱了皱眉。他心里觉得奇怪，但是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谢淮的话之后，转身去找孙咏璋。
“走吧，师父现在应该屋里休息。因为今天是中秋，抱朴居里伺候的那几个宫人，送完晚膳之后，我们就让他们暂时离开去过节了。如果要烧水洗澡，我们只能自己动手。”赵妙元说道。
“夫人，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周苗对此好奇极了。
“你第一次进宫那天。”赵妙元神色淡淡。
“尹涵说的？”谢淮反应过来了，果然自从他俩灵魂互换之后，自己身上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
“不算，他是真的相信我有那么一本话本，很诚心地找我借书的。”赵妙元摇摇头。
“所以，他现在还不知道？”谢淮又是舒了一口气。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答应了他要好好找找有没有那么一本书。现在既然这本书出现了，过些日子，我就要依约把书借过去了。”赵妙元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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