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武士


她曾对花魁道中十分好奇,但真的参与其中后,才发觉这是个累人的活。作为秃她至少不用戴着沉重的头饰走台步,然而配合着队伍乌龟一样的步伐,一路捧着花魁沉重的妆盒依旧十分消耗体力。

        好在到了茶屋后,她就可以畅快的摸鱼。需要花魁亲自去迎接的客人大多不凡,杂事一般轮不到秃来插。她和春只需要扮演背景板,一左一右坐在香奈身后。

        香奈位列应召花魁榜首,是京极屋地位和身份的象征,为了维持神秘,增加客人的期待感,她从不早到。

        侍从拉开隔扇时,引见宴会上的客人已经全部到齐,茶屋叫来的帮间和艺伎正在炒热气氛。在三味线的拨弦声中,香奈目不斜视的落座,她和春也跟着正坐在了后方的蒲团上。

        和叶说这场宴会是意图为香奈赎身的武士为招待朋友而办的,因此她借着花魁向众人问候的机会先看向了主座,然而那张陌生的脸她想了半天都不记得曾在熟客中出现过。

        此时香奈举起酒杯,向次座上某个客人遥遥一礼,随即掩唇饮下。晴子微微睁大眼睛,把目光移到他身上。

        为了烘托自身的品格和身价,初会新客时花魁总会保持恰到好处的冷淡,以引发客人的探索欲。能让香奈如此做的,必定只有关系亲密的熟客。

        果然,一边的帮间很快为那武士献上刻有姓名的象牙箸,将他的待遇和普通客人区分开来。

        他才是想要赎香奈的金主?可是作为宴会的主办方,又是和叶口中的有身份的武士,为何会坐在次座。那主座上的人又是谁,莫非就是他请来的"朋友"?

        饮过一轮酒后,气氛逐渐放松下来。晴子竖起耳朵,听到席中有人借着半分醉意,对想要赎香奈的武士大声抱怨,

        "不管怎么说,你把大人带来这样的地方还是不妥。听说最近一段时间负责这片的奉行所总接到些没头没尾的命案,这又是夜间,要是有人冲撞了大人该如何是好?"

        听了这话,武士粗鲁的把酒杯推到一边的新造手中,惹的对方轻呼一声,

        "有我等跟着,不过一些刁民而已,能有什么事?大人不是说平常的宴会都去腻了,想瞧些新鲜的事物?我这次可是特意把想自留的花魁都带来了。"

        他转向主座,脸色立刻谄媚起来,一边劝酒一边指着香奈把她夸成了无人堪比的辉夜姬。

        晴子本还猜想为香奈赎身的金主会不会是真的喜欢她,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贪恋花魁美貌,如今一转念头想用她来讨好权贵罢了。

        香奈端坐在席上,像一件商品一样接受着四面八方而来的目光。身为熟客,在席间把应召花魁私自推荐给生客本就坏了规矩。碍于武士熟客的身份,香奈不便发作,只得留了面子,向主座之人微微低头致意。

        "这就是香奈花魁吗?确实十分美丽。"

        相比起武士的油滑,主座上的男子反而言语有礼。他笑容浅淡,比起来这里找乐子,更像是在下属的盛情难却之下被拉来了游郭。

        那名武士见上司对他的精心安排的宴会兴趣缺缺,如今拉出了香奈也未能令对方开颜,立即慌了神。本想借此机会讨赏,此刻却落得两头不讨好的境地,他急的涨红了脸。

        席间有人见他吃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冷笑一声,这笑声让武士更加不甘。他失态的扯过香奈,把她拉到主座前,想要更加完整的展示她的美丽。

        高级花魁的地位与普通游女不同,这样的举动已经太过失礼。通常情况下,茶屋的帮间会把行为粗鲁的客人请出店里。但今日也许是碍于宴会中人特别的身份,竟没有一人敢上前。

        "……"

        在生意和权利面前,纵使是花魁,也不过是可以舍弃的物件。京极屋不愿得罪这批客人,如今只能靠香奈自己忍耐,用情商和话术把事态圆回来。

        武士的行为对京极屋的花魁来说确实是种侮辱,但做游女的都有过忍气吞声的经历。香奈虽然脾气娇蛮,但并不是真正的没脑子。她最会权衡利弊,晴子也见过她巧言解围的手段。

        可不知怎么的,今日在这个应该隐忍的时刻,她却不堪忍受似的用力抽回手,以补妆为由匆匆告罪离场。

        ——这不是合适的解决方式,纵使帮间和艺伎立刻尴尬的圆场,场面也冷了下来。

        晴子和春对视一眼,立刻双双起身,正当她们向宴席众人告罪,打算追出去时,主座上的男人忽然发出一声饶有兴致的鼻音。

        "嗯?这个孩子的发色……倒是很新鲜,近前来让我看看。"

        她不敢违抗,只得膝行向前。在众人的注视下,主座的男人虚抚过她的发尾,忍不住赞叹道,

        "这颜色就算在城上也很少见,今夜本以为看不到什么有趣的东西,现在看来还算有所收获。你叫什么名字?"

        晴子报上自己的名字,对方又温和的夸了她一句,便放开了手。她低着头,立刻退了出去。

        没有更多的对话,对于上位者来说,这只是兴之所至的无心一举。但就犹如石子投入湖中必将漾起涟漪,那名闹了笑话的武士又惊又疑打量着晴子,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合拢的隔扇后面。

        ……

        冲进花魁理妆的侧屋时,香奈正捂着脸坐在镜前。听见隔扇拉开的声音后,她缓缓放下了手。

        "别担心。",她们还没开口问,香奈便先苦笑道,"下半场宴会我会回去的。"

        香奈的状态不对,晴子怀疑这事还跟她的竹马有关。正想着找什么理由把春支走,两个人单独谈一谈。春便察言观色的意识到了自己的碍事,自觉的退了出去。

        ……也不知道上次香奈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居然把她训的这么听话。

        晴子在香奈身边坐下,踌躇着该如何开口,

        这段日子下来,信件来来往往,香奈的动摇她都看在眼里。曾经以为已经麻木的日常,在重新感受到所爱之人的热情,心中燃起情感后便变得无法忍耐起来。她是在那一刻,想到了不知身在茶屋何处的左田久世吗?

        "你以前不会这样……是因为看了那些信的原因吗?你们到底都聊了些什么?"

        香奈没有回答,她按了下胸口,眼中充满了厌世之色,

        "不说这个……你们怎么来的这么晚,我离开后发生什么事了?"

        晴子把方才的突发事件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香奈意外的挑起眉,神情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那位大人竟然夸奖了你……"

        她还想再问,晴子却摇了摇头,认为这点小事无关紧要,

        "比起这个,我听说那个失态的武士向老板娘说想要为你赎身,你真的要跟这样的人走吗?"

        香奈的眼神越发痛苦起来,她咬着嘴唇,没有回答有时也是一种回答。晴子不再多问,她敲了敲门,把春唤了回来。

        她们合力为香奈整理了弄乱的头发,也趁这机会给她留下了整理心情的时间。重新站在隔扇前时,香奈深深吐了口气,

        "准备好了吗?"

        春应了一声是,可晴子却觉得,这句话问的是她自己。

        花魁回到宴会上时,她明显感觉到在场的帮间和艺伎都松一口气。他们越发卖力的表演着,试图重新带动起凝滞的气氛。

        香奈没有辜负他们的努力,她挂上用惯了的假面,恢复了往日的长袖善舞。方才那名武士惹来的尴尬,也在几轮酒后被在场的游女默契的打着岔掩盖了下去。

        在众人的努力下,嘈杂的笑闹声再次响了起来,一切似乎都变得十分圆满。

        子夜时分,这场宴会终于告一段落。回到京极屋时,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走到了这疲累一天的结尾。

        沐浴过后,她打着哈欠穿过黑黢黢的走廊,手上提着的油灯一晃。香奈的房门忽然打开了。她被拉进屋里,莫名其妙的按在了蒲团上。

        "香奈大人?难得今晚没有过夜的客人,您不早些睡吗?"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关于今天的事,我有话想跟你说。"

        香奈披着睡袍,小心的吹灭了灯火,"晴子,我问你,到了如今你也还是没有改变过想法,不惜一切代价也想离开这里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有些奇怪,"是的……这您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香奈点了点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今天宴会上的机会,你必须要抓住。"

        她本以为香奈还在为左田久世的事悲伤,才把她抓进来想来个深夜谈心,此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机会?什么机会……你是指今天有人夸了我的头发吗?"

        晴子想开个玩笑,但借着月光,香奈脸上的表情意外的严肃,让她不由坐正了身子。

        "出什么事了?"

        香奈盯着她,缓缓道,"也许你感受不到,但能和久世重新联系对我而言意义重大,我感激你,也在找一个能够同等回报的机会,而今天这个机会出现了。

        那位大人夸了你的头发,这本是小事,但却代表他对你产生了兴趣。在游郭,一切的可能性都是从兴趣开始的。无论那多么微小,只要抓住它,用好了,就能带来不可想象的好处。"

        这是想要她去勾引客人吗?晴子刚想摇头,便被香奈制止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接触客人,但这些人却能助你一臂之力。虽然秃的赎身费不高,但你不会真的以为光靠京极屋这一点生意,你就能攒够赎身钱吧?"

        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研究如何扩大晴饼的销量,也有了很多想法,但在具体的实施上却始终一筹莫展。身份,年龄和环境无不带给她束缚,她知道香奈是在关心自己,但心里还是不免生出了沮丧之情。

        "我知道。可我不愿意和他们……不这样的话,又该如何做呢?"

        "今天主座的大人心地善良,宴会散场时他说过些日子还会再回返一次,算是弥补今日下属的失仪。"

        香奈语气冷静,眼中满是理智的算计,

        "他身份不凡,对宴会上的东西都意兴阑珊,只夸了你特殊的发色。既然他喜欢新鲜的东西,那就给他新鲜的东西。晴子,你不是会做些没人见过的点心吗?下次我替你奉上去,就说你感恩他的上次的垂怜。"

        ?!

        该说不愧同为曾经出逃过的游女吗?香奈的想法总是大胆的让她咋舌。思维混乱,她艰难的看着香奈,属实觉得这个计划太过危险,

        万一客人觉得她不守规矩,发怒了怎么办?万一他真的看中了自己,生出了一些别的想法,又该怎么办?

        心脏跳的厉害,屋外传来负责值夜的不夜番巡逻经过的声音。她们同时安静下来,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那人的脚步声在回廊远去后,香奈重新开口,

        "所以我问你,你做好为了离开游郭,不惜一切代价的准备了吗?"

        香奈俯视着她,像一个冷酷的裁决者一般审问她的决心,

        "想要出去,你如今的积蓄远远不够。如果能冒险得此人青眼,我便能为你讨来比你如今所得更多的好处。但若是招来了你不想要的结果,也只能靠你自己一力承担。你愿意吗?"

        更高的利益永远伴随着更高的风险,可她为了离开游郭,早就已经在深渊中走过数次钢丝。她前方从来都是一片危险的迷雾,为了避免那悲惨的未来,不论是多么渺茫的希望,她都要去试一试。

        没有什么好考虑的,晴子郑重的俯下身,向香奈行了一礼,额头触及地面时的冰凉感让她闭上了眼睛,

        "我绝不会留在游郭,所以无论什么办法我都愿意、也会一直去尝试,直到有一天失去性命为止。……我早就做好觉悟了,所以,拜托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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