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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喜欢


马车在半刻钟后停在柳云柯的小院后门。

        车轮还没停下,周凌就捞起柳云柯往寝屋走,半路撞上七殇,还不忘喊道:“丫头,请大夫!”

        他进来的时候七殇正在逗管事妈妈养的小猫,看他慌里慌张的,心里不住犯嘀咕,没等她反应过来,玉沙已经拎着一位老郎中来了。

        院子里的管事婆子吓了一跳,好在还没失智,赶紧着人下去侍候。

        那老郎中睡到一半教人从被窝里揪出来,直接被吓得醒了瞌睡,嘴里一直念叨着“女侠饶命”。

        玉沙嫌他嚷得烦,直接把人往地上一放,转身出去关门,竟是不管了。

        那老郎中见周凌和柳云柯两人生像俊逸,衣着讲究,自知摊上了大事,遇着了大人物,也不再吵闹,等着发话。

        周凌把手从柳云柯腰侧抽离,露出一大片血迹,让开在一边,垂眸道:“起镖。”

        他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那枚雁翎长镖深深地刺入肉里,把一袭精致的鹅黄长袍生生地穿了一个孔,里面血肉模糊,腰上一片衣衫都被染成了接近黑沉的深红色。连带着周凌替他捂着伤口的手都被鲜血浸透了。

        老郎中被吓了一跳,他从医二十余年,还从未见过伤得这么血腥的。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柳云柯的衣带,只见长长的镖身陷在白净的肌肤之中,在周围绽开一朵血花,无端地生出一点诡异。

        致命的伤,半刻耽搁不得,人命关天,不由他讨价还价。老郎中手脚麻利从医箱里摸出一把小刀,在烛火上燎了燎,立即把长镖从伤口里挑出来。

        他能感受到背后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目光,手里也很谨慎。

        周凌必须承认,在此之前,他还从来没有为一个人担心成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个人,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自己前头。

        老郎中手上活计做得娴熟,把长镖抛在一旁,又燎了一下刀尖,把烂肉挑去,清理了伤口,洒上药粉,缠好纱布,就着侍女抬来的温水洗了手,道:“小公子这伤口深,怕是要发上几日烧。这样的伤口想要愈合得养上一段时日,老夫先开了药方稳着,若是病症反复,公子大可再叫老儿前来。”

        “知道了,先生请吧。”周凌看着方子上都是些温补的药品,也没有药性相冲的,这才放了心,让玉沙把人送回去。

        房门吱呀的一声响,老郎中已经从管事妈妈那拿了诊金,千恩万谢地离开了,而柳云柯还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确切地说,应该是从起镖到上药,他都没动过。

        中暗器这种事周凌算是经常遇到,但他从来都是自己给自己疗伤,没替旁人治过,也就不敢亲自动手。

        柳云柯闭着眼睛,透出跟平日里不一样的气质来。

        这个人平时做什么都一副云淡风轻、高深莫测的样子,像手里的无何剑一样锋利,这会儿平静下来,大概才能让人想起,他今年才二十岁。

        还是个年轻的人。

        周凌叹了口气,替他把外衫除去,掖好被角。心里掺着愧疚和担忧。

        他把柳云柯的手攥在掌心,好像这样才可以把心肺里的寒意驱散开。

        他很少这样,很少主动去靠近一个人。

        为什么呢?

        可能,是同病相怜吧。两个人都固守着自己的骄傲,都曾被困在一线天地。

        柳云柯羡慕周凌的洒脱自在,周凌也羡慕柳云柯的宠辱不惊。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凌习惯了把他护在自己身后,柳云柯也习惯了有个人站在自己身前。

        蜡烛孤独地烧着,淌下一片红泪。

        周凌把握在手心里的手背上轻轻一吻,心道:我一直会在你身边,我不走,我保证。

        滚汤的泪滴落在鹅黄色的锦缎上,沾出墨点一样的痕迹。

        好像喜欢上一个人,自己的私心就会被无限放大,再冷硬的人也会长出软肋。

        周凌自忖不是一个会耽于情感的人,但他好像错了。

        现在眼前的这个人,他可以不顾一切变成他的靠山,哪怕变成他的刀,守在他身后,也是甘愿的。

        原来,是这样么?周凌看着他近乎稠丽的面容,心里突然恍惚起来。原来,他是喜欢的啊。

        他怕这种突如其来的情感失去了载体,他怕柳云柯真的不会醒过来。

        这样的事情,他一次都不想经历。

        烛灯抖到半夜,终于支持不住,啪的一声爆响,把火焰吓得突然蹿高,躲进了黑暗里。

        一直昏阙的柳云柯突然哼了一声,半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道:“辰霄,你也死了么。”

        他没有力气,语调扬不上去,还是把问句说出了陈述的意思。

        这话说得难听,周凌本想骂他一句,等话说出口,就变成了:“没有,我们都好好地活着。”

        “是么。”柳云柯说着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来,顺着攀上他的脖颈,半撑着爬起来,凑近道:“我刚刚做了个梦。”

        他的含情眼落在黑夜里,描摹出一点难以名状的勾魂摄魄。

        两股气息温热地交缠在一起,把周凌吹得耳根发烫,他甚至能闻见柳云柯身上淡淡的芙蓉香气。

        气氛都变得暧昧起来了。

        “你梦见什么了?”

        “啊——那可多了。什么生死离别,恩爱情仇……”

        “你骗我。”

        “是啊,就是骗你。”柳云柯看他神色,忍不住要笑出声。

        可惜他伤口落在腰侧,一笑就抽着疼,只能生生憋着。

        “那你接着骗好了。这伤口深,一会儿若是再撕开了,我可不管了。”周凌一把扯过他伸到脸侧的指尖,倒是没有生气。

        “啊,那好没意思。”柳云柯把手抽回来莫名觉得这人有点委屈。

        奇了怪了,中镖的是自己,这缺心眼儿委屈巴巴地给谁看呢?

        他实在是没力气接着想了,哼了一声,整个人重新倒下去,拉过被子盖过头顶,闷闷地道:“我睡着了。”

        他得等一个安静的时候,好好回想一下今天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这枚长镖来得太突然,把他原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可周凌坐在床侧,他静不下心来。

        他想着无意间翻了个身,突然觉得腰侧一痛,忍不住闷哼一声,挣扎着爬起来。

        侧腰处的伤口本来都止了血,被压了这么一下,又在衣衫上晕染出一层薄红。

        他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已经握了个瓷瓶。周凌起身道:“自己上药,别瞎折腾,早些歇息。”

        柳云柯不明就里地伸手接过来,细心地摩挲着瓷瓶,试图认出上面的花纹,但他没成功。

        房门吱呀一声合上了,只留他一个人陷在朦胧里。

        周凌小心地合上门,转头就看见七殇抱着一头白猫怔怔地看着自己。

        她这会子摘了面具,站在月光底下漂亮得不似凡人。

        “怎么了?”

        白猫很配合地仰头跟着叫了一声,眨巴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

        “受了伤,估计要养上一段时日。”周凌故意把声音压低,伸手摸了摸白猫的下巴,“它叫什么?“

        七殇一听来了兴趣,把他拉到院子里的石桌旁,道:“这头霄飞练,叫玉蝴蝶;后院还有一头乌云盖雪,叫墨折雪。”

        “呃、啊?”

        周凌分不清什么“霄飞练”、“乌云盖雪”,听得一脸不解。照他来说,什么黑猫白猫都是猫,名字也随便叫个小黑小白之类的就成了,哪有这么细致的叫法?

        “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清楚。”七殇嫌弃地挥挥手,把玉蝴蝶放在石桌上,“你和柳云柯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也……没多久,也就是……八月的时节罢。”

        “哦——那就是四个月了。”七殇右手放在猫脖子上,左手撑着下巴,两眼噙着笑意。

        周凌一头雾水,迷迷糊糊地道:“怎么了?”

        “唉,没什么,就是跟你聊聊啊,别那么大敌意嘛。”七殇说着把玉蝴蝶搂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它脑袋上的软毛。

        “我三年前认识的柳云柯。这个人啊,大花蚌似的,看起来是谁也不关他的事,他谁也不想多管,可是啊,暗地里却对谁都好,跟你挺像的。”

        “什么叫跟我挺像的,你我才认识多久啊。”

        “啊呀,没跟你说这个。”七殇翻了个白眼,感觉这人就是找不着重点在哪,“阿霁姐姐跟我说,柳云柯这人吧,活得挺累的,当时我还不信。”

        “后来,我家没了之后,我才反应过来,阿霁姐姐和柳云柯走的是一条道,要左顾右盼、谨言慎行,嘴长在自己身上都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你别这么紧张,”七殇说着把玉蝴蝶的长毛揉得乱糟糟的,“我就是想说,他有个朋友不容易,你们可别分崩离析了。沈澜那小子,他能骗我,难道就不能骗柳云柯么?”

        “不管怎么说,你和他现在跟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也就算是我的朋友了,大家都交交心,不必真么成天绷着。”

        她算是三个人里年纪最小的,可她总是觉得跟两人有些同病相怜,天生的就有些亲近,话也比平时多。

        周凌看了眼小道姑,眼里突然亮了一下,道:“都是过命的交情,用不着来套我的话。丫头,柳云柯对旁人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你眼下对他还有用,总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你涉险。”

        “倒不是套你的话,也不是我怕死。”七殇抿抿唇,垂眸道,“只是,同病相怜吧……”

        自从她穿进来,就是带着任务来的。

        是的,她是穿书进来的。系统发布的任务是要她改变百里霁的阵营。

        她以为自己就算是再喜欢这本书,也不可能对纸片人产生什么情感。

        可结果是,她贪恋着阿霁姐姐的温柔,以及苏家整个家族的亲切。

        但从苏家灭门开始,她就注定了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正式场合,更不能触碰有关阿霁姐姐的一切。

        就像柳云柯不能公开自己的剑使身份,周凌不敢说自己曾是南雁帮的人。

        这些孤独和矛盾,最终都归结成“同病相怜”四个字。

        七殇把玉蝴蝶的长毛理好,仰头看着群星,眼睛里亮晶晶地闪动着。

        她还想回洛都看一眼百里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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