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郡主
未时三刻，周柳二人并骑出了登州城门，继续北上。
“太子殿下，宋筠如，字应鸾，年十六，”周凌提剑笑道：“你做了七年的太子侍读，藏得可真够严实的。”
他是江湖游侠，平日里百无禁忌惯了，这下四里无人，连太子的名讳都敢直呼。
“动辄就是要人头点地的死罪，”柳云柯道，“自然要守口如瓶。”
“啊，那倒是。”随口回一声，紧跟着又道：“话说，你当真是无何剑使？”
这人整日把惜命惧死挂在嘴上，行事说话又是一股子书生气儿，跟“无何剑使”四字还真是半点边都沾不上。
这当真是明先生的弟子么？
“无何剑在此，如假包换。”柳云柯回眸道。
他背着光，浑身被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原本有点过于稠丽的眉目在阴影的补充之下，竟又多了一份温润，连着颊上的薄汗都氤氲出芷兰一般的气质。
周凌有些愣神，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柳云柯已经扭回头去了。
他没想出办法来盖住自己的慌乱，只得干巴巴地道：“那就好，省得我白跑一趟。”说着拔剑出鞘，格开背后刺来的匕首，一把拉过缰绳，调转马头，拨开来人的短剑，手中长剑挑出，停在那女子颈旁。
周凌看她满脸怨怼，心内不解，奇道：“都说是‘有德报徳，有怨报怨’，我周某人好像不识得姑娘罢。”
那女子两拳攥紧，不去理他，只管吼道：“柳云柯，儒学败类！”
柳云柯闻言，转过身来，只见那女子约摸十三四岁年纪，秀蛾娟细、朱唇点红，堆着时髦的云鬓，身着滚银锦缎劲装，一派金贵打扮。他看着这女子，不免有些吃惊。
“流宁郡主？”
这女孩便是礼部尚书沈钧之女，梁帝亲封的流宁郡主，沈轻玥。
“呸！”沈轻玥重重地狠啐一口，怒道：“你是太子侍读，东宫那位是女子，你一早就知道，是不是！你既然知道，为何不说！”
“我哥……我哥……”她说着说着突然哽咽起来，捏着绫罗锦帕抹了抹泪，气鼓鼓地道：“我哥现在，就是整个大梁的笑柄！”
“沈氏与殿下的婚事，一早便定下了。”柳云柯道，“敢问郡主，若是在下一早便不顾生死，将此事公之于众，令兄的处境，又当如何？”
要是他早早地就把这事情透露出去，不但自己会尸首分离，这位流宁郡主的兄长也会早几年成为大梁的谈资。
仅此而已，事情不会有别的转机。
梁帝当时定下这桩婚事，就是看中了他沈家的权势地位，哪怕未来女婿是大梁的笑话，他也不会介意。
“你胡说！我不跟你说这个！”沈轻玥自小在京城长大，人虽任性，而这些道理别人只要开个头，她就能懂，但还是放不下面子，把手帕掷下，跺脚道，“我再问你，你干嘛放着好好的京官不做，却与这等江湖贼类相伴北去？你是不是要投靠流若！说！”说着指了指身前的周凌。
“哎哎哎，你嘴巴放干净点，”周凌莫名其妙遭到牵连，心里有点不平衡，还剑入鞘，居高临下地道：“谁是贼类？”
“剑指当朝郡主，你敢说你没有贼心！”沈轻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不敢再往前走。
“你才多大点，”周凌不怒反笑，嗤道，“怎么尽会血口喷人……“
柳云柯惦记着师父，是在无心看两人斗鸡，忙出言打断：“流宁郡主，在下本是江湖草莽，自该回江湖中去，鄙人虽微贱，却也绝不会投敌倒戈，还请郡主放心。”
他说着一挥马鞭，策马而去，远远地道：“柳某人来去匆忙，还望郡主替在下问沈公子好！”
“走啦，丫头！“周凌闻言嘿嘿一笑，伸手压低头顶遮阳的斗笠，也策马追随而去。
沈轻玥看着黄烟滚滚而起，急得两眼发红，抛下短剑，喊道：“柳云柯，柳云柯！我哥让我来拦你，他说……他说……“
“多谢沈公子好意，柳某心领了！日近黄昏，郡主请回罢，莫要着凉。”
沈轻玥听着他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泪珠夺眶而出，一面抹脸，一面哽咽着道：“我哥说……他说……京城要乱了，他还说……流若有不臣之心。他说，你一走，可能就……再也……不……不能回来了……”
她越说越难过，声音也越来越小，到得后来，已完全成了说给自己听。
“我也……我也不能回去了……”
“可是……我想我哥了呀……”
流宁郡主一个人站到了黄昏，自己目送着两骑飞驰，慢慢消失在城郊的尽头。
她的郡主头衔，是梁帝为和亲准备的。
她今年十四岁了，等到及笄，就离和亲不远了。
就要离开这篇土地了。
她就像是无巢的雨燕，没有人真正在乎她。
只有那位被大街小巷传着笑话的兄长会记得她。
流宁郡主伸手扯散发髻，眼泪一粒粒滚落。
要是，她也能想走便走，要是，她没有落在这个女子的躯壳里，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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