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第五章
入夜，定远侯府里各房各屋依旧明亮。
“哔啵”火花一炸，屋内光线随之一晃，秋雁拿剪子剪了烛芯，火苗窜高不少，屋子亮堂多了。
自从云华观里回来，经历了谢夷那一遭，安岁瑶一直心神不定，吃饭没了心思不说，夜里都做着噩梦，生怕谢夷下狠手暗地里解决了她，当夜发起了高烧。
不知是他贵人多忘事，还是他压根没把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放心上，过了好几天，都无事发生，安岁瑶才逐渐宽了心。
她侥幸地想，可能是自己杞人忧天了，谢夷又不是闲着没事做，哪里还会记得她。
倒是最近被女红烦得一筹莫展。秦氏让她好好学做针线活，担心她将来嫁了人会遭婆家嘲笑。奈何安岁瑶在女红方面一窍不通，手指头一连扎了好几个洞，看得秦氏连连叹息。
安岁瑶委屈巴巴地含住受伤的手指，她又不去争着当天下第一的绣娘，何苦学这玩意，可比念书难多了。
晚间用过了饭，婢女中针线活最好的青禾在一旁指点她，碰巧那日捡到的白玉佩从兜衣里掉了出来，险些给摔到地上，她一把捞住，幸亏没事。
思来想去，她将玉佩妥当地放到锦盒里，又继续拿起针线干活。
“谢夷……”安岁瑶捏着手中的丝线，思绪又飘向远方，不经意呢喃出声。从前她在闺中，并不了解太多外男，只知道谢夷年少成名，而后平步青云，在朝堂上如鱼得水。
十二岁能作诗，十六岁便大魁天下，因其才华卓著深受帝王赞赏，国子监诸生争相传诵其文，短短几年先是由翰林院编修迁升侍讲学士，谢夷一时盛名天下。
要知道，升官不仅仅要才干能力，还是要熬资历的，更重要的是拼时运，以及有人愿意提拔你。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终其一生也就得了个五品官职。
“小姐好端端的，为何忽然提到谢公子？”青禾纳罕道。
要说谢夷，那可是膺都人尽皆知的人物，青禾平日里也常听一些小姐妹谈话间提过他，“奴婢倒是听茶楼的说书先生夸谢公子风华绝代，是个什么……谪仙般不食烟火的人物哩，也是不是真的。诶呀，姑娘，那针绣错了！”
二人手忙脚乱把缠着的针线分开，青禾又接着说：“不过，我听在景国公府做事的表姊说，谢公子自幼丧母，并不受景国公待见，怪可怜的。”
安岁瑶不以为然地笑了，“可怜？”
他将来位极人臣，哪里用得着旁人替他可怜？
是了，谢夷的母亲的父亲乃是罪臣江家之女，今上登基后，江家获罪，景国公就降妻为妾，另娶了一门出身高贵妻室，而谢夷也由嫡出变为庶出。
嫡庶之分，有时横贯着一条沟堑。
如此看，确实可怜。
她们说着话的间隙，陈嬷嬷过来看安岁瑶绣的如何，拿起来看了看，道：“姑娘绣的‘喜鹊登枝’很是不错。”
安岁瑶弱弱地提醒她一句：“嬷嬷，那是没绣好的‘锦鸡白菜’图。”
有鸡有菜一锅炖，荤素搭配刚好。
“……”
这学生她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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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时节，忠勇伯府送来帖子，两日后有赏花宴，请她们一起共赏。
说是赏花宴，也不过是忠勇伯替嫡子相看未婚少女的借口。忠勤伯是先皇后的外家，加上嫡长子也争气，得了皇帝的青眼，非定远侯府能比的。
安岁瑶年纪小，自然不在忠勇伯夫人的考虑范围之内，但秦氏却想让她趁着这次赏花宴，多结识些都城贵女。
安岁瑶隐约记起上一世怀昭公主偷溜出宫，去外祖忠勇伯家嬉游，不慎落水的事，为此，皇上还大发雷霆，将当日侍奉的仆役全部杖杀。
一个想法在脑子里闪过。
几日后，安岁瑶梳洗打扮，赶往忠勇伯的赏花宴。她正是不必用擦粉就可出门的年纪，选了件浅绿的交领袄，织金妆花缎红色下裙，脖子上挂个璎珞，就跟个小仙童似的。
安岁瑶近日学刺绣，扎得手疼，以致秋雁给她端热茶过来时没端住，撒了点出来，不慎烫到了手。
灼热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安岁瑶下意识地叫起陈嬷嬷来。
好一会儿，陈嬷嬷才从耳房匆匆赶过来，嘴边残留一点奶渍，诶哟一声，“姑娘怎地这般不小心，快拿药膏过来敷敷，当心长水泡。你们一个两个连姑娘都伺候不好，都是吃干饭的！合该乱棍打出去卖了，还不快端冷水来……”
说到最后，捏着帕子叉腰把屋子里的丫头们骂了个遍。
安岁瑶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从陈嬷嬷的嘴边移开，细心的青禾早端来凉水给她泡着。
陈嬷嬷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坦然自若地拿帕子擦嘴角。
酥酪在侯府里只有主子可以享用，就连安岁瑶一年到头也未必能喝上几回，陈嬷嬷一个奴婢却能享受到，不得不令人多想。
可惜陈嬷嬷还以为安岁瑶还是当初那个从乡野回来不识货的小丫头。再者说，喝了就喝了，她为姑娘人前人后辛苦操劳许多，一碗酥酪她还喝不得么？
到了时候，安岁瑶带上婢女青禾，和家中其他姊妹共乘一辆马车出了门。
安岁瑶前脚刚走，帮忙收碗碟的杜鹃就旁若无人地吃起桌面的点心来。
点心是怕姑娘腹中饥饿备着的，秋雁欲言又止地看着杜鹃。
杜鹃倒脸皮厚，还怂恿她道：“横竖主子身量小也吃不完，你要不要也来一块儿？”
“你自个儿吃吧。”秋雁摇了摇头，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杜鹃笑她呆板不知变通。
膺都的女子流行端庄娴雅之风，于是来赏花宴的半大的小女孩们都忍着活泼的天性，捏着一把团扇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俯身赏花。
正是风和日丽，各色芍药牡丹争相开放，花团团簇，迎风招展，引来几只彩蝶流连驻足，几个贪玩的小姑娘们眼珠儿随着蝶儿转着，若不是身边有嬷嬷奶娘拘着，恐怕就要提裙去扑蝶了。
年纪相仿的女孩儿们聚在一处，明里暗里，纷纷打量起安岁瑶这张新面孔。听闻定远侯的四小姐得了失心疯，瞧着不像个疯傻的。
却见一个身着刺绣妆花裙的少女行至安岁瑶面前，大大方方地打量。
少女一颦一笑皆是灵动，手持梅花折扇，噙着笑道：“你就是从江南养病回来的岁瑶妹妹？模样和慧妍长得不大像。”
同上一世别无二致，卢琳雪依旧是个笑里藏刀的，表面功夫做得极好，长辈见过她，无一个不说她熨帖，行事稳妥。可同辈的人都怕极了她，只要得罪过她，几乎没有不吃过暗亏的。
可若不是这样的手段，又如何能和后来的有“人间罗刹”之称的锦衣卫指挥使洛慈相配，正所谓物以类聚，不外乎如此。
安岁瑶不喜欢她的阴阳怪气，直接回她：“龙生九子，也形状各异呢。”
也不知是她话语带着乡音，引人发笑，还是旁的什么，有些人忍不住掩面而笑。
安岁瑶话语里带着些许软侬乡音，其实并不难听，不过膺都的贵女们听惯了官话，觉得她的口音怪异笑了也是常有的事。
而安岁瑶早就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但怕太过突兀引人怀疑，目前一时半刻她不能彻底改掉这个口音了。
卢琳雪笑容微僵，旋即神色恢复如常，“这位妹妹好生口齿伶俐。”
“哪里哪里，及不上卢姐姐一张嘴顶十个人，改日我定向姐姐学学。”
这是说她多口舌？卢琳雪脸色冷淡下来。
安慧妍笑着忙打圆场：“我这妹妹初来乍到，又心直口快，各位姐妹们可要多担待些。”
在场的都是人精，听得懂她的话外之意，就是让她们莫要太为难安岁瑶。
安慧妍在都城贵女中是出了名的冰雪玲珑，家中长辈最爱拿她做例子说教，女孩们难免对她心存芥蒂。
纵然你是品性极佳的闺秀，事到如今，你也不过是个狸猫换太子的狸猫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
被家人千娇万宠长大的吴菀，偏偏装作听不懂，更看不惯方才安岁瑶所作所为，道：“慧妍，你这就不对了，再护着岁瑶妹妹，哪有你这般藏着掖着的。”
边说，边越过安慧妍，到安岁瑶跟前来，“我听闻江南山美水美人更美。岁瑶既在江南享了许久的福，不若与我说说江南的风土人情，叫我长长见识？”
上一世吴菀是安岁瑶嫡兄的妻子，安岁瑶受了不少她的气。不论前世今生，吴菀真是一样地令人讨厌。
吴菀目无下尘，性子急躁易冲动，聪明不足，矫情有余，容易被人当做出头的椽子。她和安启文共结连理后，就常被小妾的雕虫小技耍的团团转，悍妇的名号声名远播。
有点家世的打听一下就会知道安岁瑶并非去江南养病，而是当了十余年的乡野丫头，吃饱穿暖就不错了，哪有什么机会去江南享福。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来，安岁瑶哪里听不出她的刁难，道：“我平日里不常出门，未曾有机会体验江南风土民俗。倒是吴姐姐比我爹娘还要关心我，叫我受宠若惊呢。”
你是我爹娘吗？管这么多。
吴菀细细细回味一番，才体会出她的弦外之音，正要发作，就听忠勇伯的嫡孙女孙祺道:“正值良辰美景，诸位姐妹移步到后苑赏花品茶如何？”
孙祺怕她们再生口角惹不快，又提议在花苑里摆席行“牙牌令”【1】。
众位贵女始终来此的真正意图，都纷纷附和要一同前去。
安岁瑶不会玩牙牌令，更不想和她们一起玩。况且今天她是带着别的目的来的，打着到别处赏花的名头，索性借口自己胸口发闷，带着丫鬟到别处去“透气”。
漫步到水边，绕着偌大的湖边走了半天，周遭人影稀疏，湖面依旧风平浪静。安岁瑶不禁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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