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不多时，养女安慧妍及其他庶子庶女陆陆续续过来给秦氏请安。
定远侯安博通只有三个妾侍，但庶子庶女不少。秦氏早过了当年那争风吃醋的年纪，凡事看开许多，一心守着自己的儿女，旁的事她也懒得多管。
看见安慧妍衣衫单薄，秦氏忍不住蹙眉，道：“暮春晨冷，穿得如此单薄，着了风寒可怎生是好。”
安慧妍柔柔一笑：“女儿贪凉快，叫母亲担忧，是女儿的不是。”
闻言秦氏目光柔和许多，转头呵斥起安慧妍身边的侍女：“身边服侍的怎地就不知提醒主子，偷懒耍滑，该打板子才老实！”
主母责备，婢女们自是低头听训。
不愿叫身边人为难，安慧妍上前握住秦氏的手，柔声道：“是我自个儿不小心，母亲便饶了她们吧。”
秦氏这才作罢。
秦氏的敲打不是没有缘由的，府里的下人向来踩低捧高，就怕他们觉着安慧妍成了养女就怠慢了她。
安慧妍虽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毕竟养在膝下承欢多年，人非草木，感情深厚自不必说。况且，安慧妍性情柔顺，处处合她的心意，多点疼爱也是情理之中。
“大公子从斌州回来了！”
外头通传的老婆子话音一落，两侧帘子被丫鬟们掀开，就见一个面容清俊，年及弱冠的男子从外头进来。
见到秦氏，他很是欣喜，赶忙上前行礼，“母亲，孩儿回来了。”
这便是侯府的嫡长子安启文，刚从斌州办完公务。
秦氏也十分欢喜，双手搀扶起他，仔细打量，而后心疼道：“瞧着瘦了许多，想来差事辛苦得很。”
安启文道：“为朝廷办事，何言辛苦？”
自知自己说错话，秦氏讪笑，“是母亲狭隘了。”
母子二人又寒暄几句，安启文又看向屋内其他姊妹，随口问了些话。
“母亲，儿子给您和几位妹妹都带了礼物，看看喜不喜欢？”安启文朝门外的小厮喊了一声，便有人端了几个镶着云母的盒子上来。
送给秦氏的是有助安神的金丝软枕，而送给其他妹妹的是颇为养眼的镯子。
“咦，三姐姐的与我们的不大一样。”安慧珠似是讶然道，随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捂住嘴低头。
确实不一样，送给安慧妍的镯子是上好的紫烟玉做成的，与她的气质相配。而给安岁瑶和安慧云的只是构造巧妙镶着各色宝石的金绞掐丝镯子，较之玉镯，俗气一些，倒落了下乘。
安启文略微尴尬，他倒没想那么多。只是觉着那紫烟玉和安慧妍相称，便买来送与她。
人有偏私是正常的，可被人直接戳穿，他面上险些挂不住。
换做从前的安岁瑶，确实能做出当场甩脸子的事。
“我倒是觉着金镯子亮眼，精巧些。”安岁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拿起镯子往手里套。
宝石的红色和镯子的金黄，安岁瑶本来皮肤就白，如此衬得她更加俊俏，并不俗气。
本以为能看到一场好戏，谁知道这么没劲。安慧珠无趣地拨弄手上的金镯，“姐姐说的是，是我俗了。”
秦氏原以为她会介怀当场翻脸，想来规矩学多了，也懂得人情世故，不由欣慰许多，说着拉起安岁瑶和安慧妍的手叠在一块，道，“甭管从前怎样，而今你们都是我的儿女，与我眼中是无甚么不同的，姊妹间要相互扶持才是。倘若有人再来调拨，休怪我翻脸无情。”
而后又望向座下的子女们，严声道：“你们也是如此。”
众人齐声应下。
没说几句话，秦氏精神不济，又犯困了，也就没有留他们久坐。
出了秦氏的院子，安慧妍跟安岁瑶的房屋相邻，一起走了段路。
“妹妹，身子可好些了？”安慧妍笑问道。
“早就好了。”
自以为重活一次，面对安慧妍的时候就能坦然处之，可当她面对安慧妍的时候，还是不太自在。
即便知道安慧妍在是无辜的，可她并非圣人，面对夺走自己人生十数年，代替自己享受父母兄长疼爱的安慧妍，即便再活一世，安岁瑶也没办法让自己不嫉妒、不埋怨，更不能理智冷静得跟个没事人一样和她亲亲热热地相处。
“我还有旁的事，就不同你一道了。”
见安岁瑶往别的方向去了，安慧妍立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至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眼底的异色一闪而过，安慧妍才带着婢女离去。
安岁瑶确实是有事。
先前找小叔安霁从借书和借名家字帖，他没拒绝，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让她亲自来取。他道，如若是家僮仆役来拿书，仆役们笨手笨脚，不懂得爱惜书籍，将它们给弄坏了可怎生得了。
可底下的人哪敢随意弄坏主子之物？
爱书如命的安霁从叫她亲自来取，何尝不是以为她心血来潮，想捉弄一下她。
穿过游廊，随行的秋雁却替安岁瑶打抱不平，“夫人和大公子心也太偏了，明明姑娘您才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他们倒对假的比对真的好。”
安岁瑶回眸看她，“秋雁，这样的话，在我面前说一说也就罢了。”
也是，主子们的事，哪里是她一个奴婢能说的。
秋雁自知越界，忙道：“是奴婢多嘴了。”
安霁从院子里的小厮见是安岁瑶来了，笑着让她到小厅稍等。
甫一入门，映入视线的是男子修长疏朗的背影，安岁瑶自个儿有求于人，想着嘴甜一点，免得招人厌烦，于是脆生生地喊了声小叔，快步到男子身后停下准备行礼。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如画眉，男子闻声而动，转身，略显迷惑的视线落到她身上。
当看到他的面容时，安岁瑶登时如晴天霹雳，笑容僵在脸上。
窘迫、震惊、骇惧各种情绪从她明亮的眼睛里一一划过，被谢夷敏锐地捕捉到。
方及弱冠的谢夷目似点漆，面如白玉，风采过人，身如玉树却稍显单薄，只是眼神疏淡深邃如幽潭，叫人不敢靠近。
膺都人人皆说他俊秀不似凡人，看来此话也不算夸大。
“你认得我？”谢夷虽是在问她，但语意明显是肯定的。
“没有，”安岁瑶矢口否认，脑子一转当即瞎掰起来，“我看这位哥哥丰神如玉，面熟得很，想来前世曾见过。哥哥是哪家的俏儿郎？今日好叫我认识认识。”
巧了，他们前世还真见过，她也不算扯谎骗人。
可谢夷并不知她心中所想。饶是当今民风开放，他还是被她的惊人之语给愣了愣神，回过味来才发现，他这是被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给出言调戏了？
身后的秋雁惊得嘴一抽，姑娘怎么成了登徒子了？
安岁瑶不知所谓地盯着他看，脸上虽笑着，可手心和后背都出了冷汗，濡湿了心衣。
可谢夷终究是谢夷，他并未被她的话糊弄过去，只因她反应不符常理。
室内的气氛诡异起来，安霁从恰从偏门进来，笑道：“舒淮，让你久等了，”
春雨如潮，淅淅沥沥下了好几日，安霁从怕书阁里的典籍受潮长虫，趁着今日天气好，把书搬出来晒晒。来回搬书出去晒折腾好几趟，安霁从热出了汗，匆匆清理了一番赶来见昔日同年好友。
刚进门，就看见身姿挺秀的谢夷低首和一个才到他胸口的小姑娘说话，安霁从将视线移到小姑娘身上，“岁瑶，你也来了？”
见来人是安霁从，安岁瑶背后绷紧的弦松了下来，就像看到大救星，给他行礼，“门口的小厮让我到小厅等小叔，不曾知您在招待贵客。要不我改日再来？”
安霁从却道，“无妨，你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现在就搬回去吧，省得来回折腾。”
较之枯燥乏味的史书典藏，一般的小姑娘多喜欢有趣的话本子，安霁从寻思着，没准过几日她便没了兴致。
“那便多谢小叔了。”安岁瑶此刻像换了个人似的，腼腆得低头看着别处。
安霁从没看出什么，只以为女儿家羞怯，给谢夷介绍，“这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女，让你见笑了。”
谢夷嘴角挂着浅笑，瞥了眼此时装鹌鹑的某人，“令侄女当真是直率得……可爱。”
等安岁瑶走后，两人寒暄一番，又开始谈论起今晨苍北府的洪涝邸报来。
“皇上不知作何想法，竟任用何健亭去治水。”安霁从不解道。
“何健亭贪归贪，实事上有几分才干。怕就怕贪心不足蛇吞象，没办好事，最后自掘坟墓。”谢夷道。
“听闻舒淮在谷雨巷了买宅子住？”谈论许久，口干舌燥的安霁从呷了好几口清茶，问起了谢夷的私事。
谢夷垂眸，放下杯盏，“我喜好清静。”
不消多问，安霁从早就意会他的言下之意，“搬出来也好，你在道观清修多年，不习惯景国公府人多繁杂也正常。”
那厢安岁瑶和秋雁抱着一堆书册从安霁从院子里出来。
回想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安岁瑶不禁懊恼。今世谢舒淮分明未见过她，她却自乱阵脚，真是失策。
可她一见他就发怵，但愿以后不会再遇到他。更何况，她一个无足轻重的闺中小姐，说不准没多久他就不记得自己这号人呢。
也是，她想这么多做甚，何苦自寻烦恼。
想通了，安岁瑶心情也好了，“秋雁，昨个你做的馅饼好吃，再帮我拿一份过来。”
时下女子流行窈窕端庄，时刻保持身材纤细，可秋雁觉得那样反倒不好看，“姑娘就是太瘦了，多吃点好。”
偏偏造化弄人，安岁瑶没料到那么快和谢舒淮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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