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心爱之人

晏老太太声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是脸上却没了方才那副慈祥，多添了一份庄严。

她对这孩子有印象，只不过在几年前那场宴席上，这孩子的五官尚未长开，加之当日天色已晚，她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可如今这孩子长大了，细细一看，她的眉眼之间，竟与那人如此相像……

不论是不是巧合，她待在晏府，始终都是个祸患。

“我想，姑娘应当也不愿为人妾室。”晏老太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眼中的神情像是劝慰又像是警告：“姑娘不若离开晏府，另寻一处好人家，为人正室，也不用事事看人脸色。”

舒雨微沉默不语，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不过，单看晏老太太前后的反应，再结合之前边城一行，她多多少少也能从中猜到点什么东西。

晏老爷知道老太太已是明白自己的想法，他于是便准备再度劝阻晏谪江，然而后者却先开了口：“如果我非她不可呢？”

舒雨微的心颤了一下。

胸腔中好似有片花瓣落入静水，虽然激起的波澜十分微弱，涟漪却在不断地向周围扩散，许久才消失在她心口。

目光不自觉地移向晏谪江，她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几分真假，却是徒劳。因为那个人神色泰然，就连方才说话时的声音也十分平静，没有起伏。

晏老爷冷然：“那就做个妾。”

老太太的态度甚至比晏老爷还要坚决，她厉声道：“妾也不行！”

晏谪江将一切话音置若罔闻。他抬步走到舒雨微的身边，看着老太太浅笑言道：“祖母此言，是一定要我离开晏府？”

老太太愣了下神，显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你这孩子，怎么……”

话未听完，晏谪江已然拱手告退。她拉起身旁人的手，转身出了屋子，步伐快到舒雨微都有些踉跄，不知该跑还是该走。

“小少爷……”舒雨微试图唤住他，见他不理会，便继续唤他：“小少爷……”

见他还是不理，干脆挣脱他的束缚，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晏谪江！”

他这才停下脚步，而此刻两人也已经出了院子。舒雨微看着他，目光柔中带惑：“你是为了我，才跟晏老太太说得赌气话吗？”

晏谪江嘴角微扬，似乎并未被方才的谈论所影响。他轻笑一声，矢口否认：“我不是同你讲过吗？我不想看到欢儿失望”

“原来如此。”舒雨微也笑，眉眼弯弯，闪过一丝得逞的痕迹：“小少爷，三小姐只是希望我能嫁给你罢了，如此说来，这做妾也不是不可以，你和老太太好好聊聊，各退一步，别再为此事争执不下了。”

晏谪江脸上的笑意淡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女孩，神色渐渐沉郁。

“你从前不是说过，男子一生只能娶一个妻子，所以应该娶心爱之人吗？你难道觉得，我心爱的人是忆兰？”

知道他这会心情不佳，舒雨微也不想和他继续聊这件事情。她嘟了嘟嘴，佯装生气道：“这话我只对忆安说过，你是怎么知道的？晏谪江，原来你日日让若歆跟着我，就是为了让她监视我？！”

“我那日路过，恰巧听到罢了。”

晏谪江不吃她这一套，回答完她的话，又将话题转移了回去。

“所以，你还是坚持要我娶忆兰为妻吗？”

她没想到他对这个问题这么执着，从前只要她换了话题，晏谪江基本上就不会再追问下去，今日这是怎么了，非要刨根问底要个所以然来？

“那……难道小少爷娶我为妻，就不是有背此言了吗？”

此话一出，晏谪江的脸色瞬间冷到极点。他轻启双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的，但却终究没有说出来，看着她的眼中划过一股凉意，须臾，他拂袖而去。

舒雨微没去追他，她想着，等晏谪江什么时候气消些了，自己再去哄哄他，毕竟这会儿她还有件事情，要去弄明白。

她正打算抬步朝府邸大门的方向走去，背后却忽然传来了晏老爷的声音。

“雨微。”

她转过头去，就见晏老爷领着忆兰刚从晏老太太的院里出来，她极为恭谨地冲晏老爷行了一礼，缓缓道：“见过老爷。”

她垂着眼，晏老爷看不清她的神情。

其实他对这个孩子也没什么不满，江儿活到这个年岁，真正拥有着的几分人情味，似乎都是从这个孩子出现的那一刻，才陆陆续续浮现出来。欢儿虽与他交好，却并不了解真正的他。

晏老爷叹了口气，声音比起之前柔了几分：“老太太已经答应，允许你嫁于江儿为妾，舒雨微，接下来的事情，你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吗？”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晏老爷身旁的忆兰。那人正笑看着她，得意又讥讽，微抬的下巴，仿佛自己是个胜利者一般，殊不知她眼前的这人，其实从来就没将她放在心上当个对手来看。

舒雨微微微含颈，乖巧有礼：“雨微明白。”

见她这样懂事，晏老爷也总算放下心，寒暄几句后，便转身离去。忆兰同舒雨微站在原地，直到目送着他离开后，才再度转过头来，以一副高高在上地姿态看着舒雨微，眼中尽是傲慢。

“舒雨微，你且好好看着，我是如何将你所求之物，尽数夺去！不止是小夫人的位子，府里的人心、小少爷的宠爱，我会一样不少的从你身边夺走，让你也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舒雨微漠然地听完她激动到发颤的话语，声色淡漠：“奉劝你一句，不想死的话，就不要靠近晏谪江。”

“你威胁我？！”忆兰冷笑一声，眼中的斗志愈发浓烈：“你以为我会怕你吗？舒雨微我告诉你，凡是你有的，我都势在必得！”

舒雨微原本还想直接问问她那凭空冒出来的官员父亲，眼下却是懒得同她继续说话。

瞥了她一眼，舒雨微转身离去。

若说从前，她还有心思帮她躲过死劫，如今却是早就没了这份心思，方才好心提醒她一句，也不过是出于对老刘的同情，她既然不识好歹，倒也没必要多言，且让她自生自灭去吧。

只要自己能阻止得了晏谪江与晏家离心，三皇子继位的可能就会少一大半，不一定需要晏谪江离世，甚至他活着，或许还能帮自己加快任务进度，何乐而不为？

舒雨微去寻了若歆，带着她一同出了府，来到医馆。彼时，忆安正在后院背着诗书，十分认真。

他来回踱步，仰头放声背诵诗文，偶尔低头看一看手中的书卷，读个好几遍后，再继续背诵。

“忆安。”

舒雨微  冲他挥了挥手，忆安闻声，立刻便转过头来。看清来人是她时，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颜，一路小跑着朝她奔来。

他站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道：“雨微姐姐，你今日来得好早，我都还没背完，可能要等等才能让你检查。”

“不着急。”舒雨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对他的乖巧听话十分欣慰，“我今日早早来，是想问你一件事情。”

像是被受重用一般，忆安握着书卷拍了拍胸膛，他道：“只要是雨微姐姐问的，我必定知无不言！”

舒雨微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听晏府里的人说，你姐姐有个位居九品的父亲，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忆安神色茫然，显然也不太清楚。舒雨微见状，便也不为难他，又道：“我左不过有些好奇，你若是不知道就算了，好好背书，我等下过来检查。”

见舒雨微似是要走，忆安连忙扯住她的衣角，出声言道：“雨微姐姐，你等一下！”

待她重新转过身来，他才又道：“我虽不知姐姐为何会如此说，但是与我同在学堂读书的一位同窗似乎跟我提到过，说是在他父亲好友的家中见过我姐姐，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

舒雨微神思莫测，没有立刻回应。忆安蹙了蹙眉，又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道：“雨微姐姐……可是我姐姐她出什么事了？……还是说，我姐姐做错了什么？”

舒雨微回过神来，拍了拍他的手背，温温笑道：“别担心，都没有，只是晏府的下人闲聊，我听到觉得有些好奇罢了。”

忆安目光颤颤，似乎还是有些忧心，舒雨微只好蹲下身来，耐着性子出言哄他：“你是不相信我的话吗？”

忆安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舒雨微摸了摸他的脑袋，语重心长道：“你啊，现在就该好好读书，不要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姐姐那儿有我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雨微姐姐……你真的愿意替我照顾好我姐姐，不让她出事吗？”

忆安神色恳切，心中惴惴不安，一年前父亲的死他还历历在目，他知道自家姐姐一直误会着眼前这人，也告诉过自己不要相信她，要好好读书，有朝一日能够杀了她为父亲报仇，可他不相信雨微姐姐会对父亲下那样的狠手，他也劝过自家姐姐不要恨她，可是没用。

如今雨微姐姐忽然提及自家姐姐的事情，实在叫他心有不安。

舒雨微自然不想答应，忆兰天天没事找事，给她添麻烦，她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保护她帮她扭转命运。

她原本想转移话题，可忆安抓着她袖子的手却忽然收紧，像是怕极了她会拒绝自己。

他微微咬着下唇，眼神坚定却又怯弱，像是万年寒冰看着烈阳，担心会融化却又义无反顾。

舒雨微忽然有些心软。

是啊，忆兰，是这孩子活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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