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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教学


春日晴好,烟波峰上的积雪融化汇入溪水中,涓涓春水从山上流经白鹿岩,卷起半片落入水中的树叶,又朝着山下流去。

        闻玉收回手中的剑,捻起剑上斜斜被劈成两截的落叶,轻轻叹了口气。

        这几天来,她每日都会到这溪边练剑,因为此处地方僻静,又距离剑宗校场不远,谢敛要是得空会来看看她的进度。不过不必看他的反应,她也知道自己进展不大。

        中午的时候,都缙来给她送饭,二人并肩坐在溪边的一块石头上。都缙掰开手里的包子,见身旁的女子还拿着那半截被剑削断的树叶,安慰道:“练剑这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你不要操之过急。何况你不知道,这几天你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来了,到晚上夜深了才回去,可把剑宗的其他弟子给累苦了。”

        闻玉听了果然抬头奇怪道:“我练剑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如今你要参加试剑大会选拔的消息不单是剑宗,整个九宗怕是都传遍了。大家都在等着看热闹,到时候我们要是输了,传出去可不就成了笑话?就为这个,所有参加比试的弟子这两天都在卯足了劲地练习呢。”

        “真的?”

        “那还有假,尤其是项师兄……”都缙不知想到什么,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他昨天看见你用剑把溪边那棵老槐树都给砍成了树桩子,回去以后吓坏了,问我你之前到底是跟谁学的剑术。”

        闻玉听了也忍不住抿唇笑了一笑,不过随即又看了眼手上那半截叶片,叹了口气:“那你回去告诉他不用担心,我现在连谢敛都还没赢过呢。”

        都缙听她这么一说,也是一愣:“你什么时候和谢师兄交过手了?”

        闻玉于是告诉了他那天在问事阁的比试,都缙听完喃喃道:“我看其他人到时候要是当真输给你也没什么丢人的……”

        “什么意思?”

        “你知道谢师兄的四时剑是什么吗?他是目前剑宗流火一式用得最好的弟子,你对上他的流火,都能不落下风,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闻玉这才知道那天在院中,谢敛为什么要问卫嘉玉可要用尽全力,毕竟流火本就是他最为拿手的剑式。闻玉心中稍感安慰,还没开口便听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人声:“你说你和谢敛打了个平手?”

        溪边的二人抬起头,才发现宋子阳不知何时也走到了林子外头。

        他显然是路过这儿时听见了二人的对话,此时正皱着眉头目色沉沉地看着闻玉:“就凭你?”

        闻玉对宋子阳此人没什么好感,听他这话本不欲理会,谁知宋子阳却当她是默认,面色一时有些古怪,不知在想什么。

        都缙知道这位宋师兄一向将谢敛当作生平第一的对手,处处想要和他分个高低。原本听说谢敛不参加这次试剑大会的选拔,于是也没有报名。但这会儿听说闻玉与谢敛打了个平手,要是突然改变了心意,又要参加比试,特意挑闻玉动手,可就平添了波折。

        于是都缙连忙道:“不是不是,宋师兄误会了。是温师妹要参加比试,只请谢师兄过来看了两眼指导一下剑术罢了。”

        这解释确实要比先前那个合理得多,宋子阳面色稍霁,冷声道:“谢敛是打算靠着一招流火到死,不准备再寻突破了吗?整日里竟还要分出闲心去管这么多闲事。就他这样,如何能在剑术上再有进益。”

        他这话倒是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都缙一个小弟子如何敢和他顶嘴,只好讪讪笑了两声。闻玉却不一样,她看不惯宋子阳这副模样,替谢敛信口吹嘘道:“我听说谢师兄不但流火练得好,凝霜也已大成,这才请他来替我指点几招。倒不知宋师兄自己在剑术上有了什么进益?”

        宋子阳脸色一变,却只抓住了前半句话:“你说谢敛练成了凝霜?”

        “不错,”闻玉面不改色道,“澹台宗主要我改一改以往的剑路,我听说谢师兄乃是如今的剑宗第一,这才找他帮忙指点。”

        都缙听他二人的对话,不由一阵心惊胆战。

        剑宗谁不知道宋子阳最听不得的就是有人在他面前说谢敛的剑法比他好,闻玉本就与他有过节,如今又当着他的面说谢敛才是剑宗第一,恐怕是彻底得罪了这位师兄。

        果然宋子阳闻言立即沉下脸:“谁跟你说谢敛是剑宗第一?”

        “不是谢师兄还能有谁?我过去只当剑宗的教习师兄都如宋师兄一般水平,见过他才知道剑宗也有这样剑术高超,又能因材施教的师兄。”

        都缙站在一旁,满脸敬佩地看着她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是见过谢敛来指点她剑术的。黑衣男子从头到尾沉默地看着她使完一套剑招之后,末了冲她摇了摇头,表示不对。

        闻玉追问他哪里不对,谢敛想上一刻,最后告诉她——“感觉不对”,气得闻玉半晌说不出话来。要是谢敛会教人,她怎么也不至于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琢磨这么多天都没有什么进展。

        可惜这些事情宋子阳是不知道的,他听了闻玉这番讥讽,面若寒霜地看着她,片刻后又冷静下来,没有叫她牵着鼻子走:“你说别的也就算了,你说谢敛练成了凝霜?呵,你知道什么才是凝霜?流火之剑是暑气荡涤,寒意肃杀之剑,但凝霜是瑞雪将至,草木有情之剑。以谢敛那不识人间情爱的的性子,如何能悟出凝霜的剑意。”

        草木有情之剑……

        闻玉心中默念着这一句话,似乎隐隐抓住了什么,但那一缕灵光乍现之后又很快从她手中逃走,叫她产生了几分茫然。

        宋子阳见她忽然间没了言语,以为她被自己说得无言以对,于是冷笑一声:“你既然说谢敛练成了凝霜,到时候我倒要看看谢敛能把你教成什么样子。”他说完这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林子。

        等人走远了,都缙还在一旁絮叨:“你招惹宋师兄干什么?这下好了,到时候试剑大会他也要上台比试可怎么办?”

        “那就让他来。”闻玉说,“我还怕他不成?”

        都缙幽怨地看她一眼,心想:你确实是不怕他,这宗门上下除了谢师兄可能也就你不怕他。

        “宋师兄的剑术与谢师兄不分伯仲,到时候你万一输了岂不是很丢人?”

        闻玉想起谢敛说的那句“感觉不对”,不由得冷笑一声:“我输了,他也只会觉得是谢敛教得不行,与我有什么关系?”

        “……”

        ·

        夜间,闻玉又翻窗来到了问事阁。

        这几天,她白天都在白鹿岩练剑,到了晚上就会悄悄跑到问事阁来,找卫嘉玉补课。所以不少人只以为她跟着谢敛学剑,却没人知道她背后真正的帮手实则是这位深居简出的文渊首席。

        卫嘉玉同往常一样,听见外头的鸟鸣声后,打开二楼的窗子放她进来,诚心诚意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走正门?”

        闻玉像是才想到还能走正门这件事,但她自觉这样说有些丢人,便摆摆手只装出一副深思熟虑后的样子:“孤男寡女叫人看见你我深夜独处总是不好。”

        卫嘉玉听后神色莫测地看她一眼,既觉得她能想到这些,可见在她心里倒也不全将二人当做兄妹,还知道顾忌深夜独处的男女大防;又觉得若说她有所顾虑,却又不像是谨慎顾虑过的样子,全然没想过她这样翻窗进来,若是叫人发现了反倒是更说不清。

        闻玉却没想这么多,她走进屋里之后,很快便找到原位坐下,反过来催促他:“今日考些什么?”

        卫嘉玉只好也关上窗,跟着走到座椅前,将桌上几本医术摊在面前:“昨日要你回去熟记的几个穴位你可都记熟了?”

        闻玉点了点头,胸有成竹:“记住了。”

        卫嘉玉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只起身将架子上的人体十二经络图展开:“既然如此,便开始吧。”

        半个时辰后。

        ……

        女子坐在书桌前,努力回忆白天背过的东西:“任脉二十四穴,分承浆、廉泉、天突、璇玑、华盖、紫……宫?不对,鸠尾?”可惜一阵苦思冥想,到底还是在手持戒尺的先生面前心虚地弱了声音。

        卫嘉玉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又用手中的戒尺指着其中一处问道:“此处是什么?”

        闻玉仔细盯着那画像上的穴位半晌,笃定道:“上脘。”

        卫嘉玉又问一次:“当真?”

        桌后之人果然迟疑了一刻:“……中脘?”

        “……”

        站在架子前的男子摇摇头,终于体会到了闻朔当年的不易。

        闻玉下意识狡辩:“我白天确实好好背了,不过就这一处没有记熟罢了。”

        卫嘉玉看她一眼:“那你告诉我紫宫穴主脾肺肾哪个位置?”

        “……脾?”

        卫嘉玉叹了口气:“紫宫即紫微宫,乃帝王之星。穴近心而与心相关,如何会与脾脏牵连?”

        闻玉哑口无言,与他对视片刻之后恶人先告状:“你诈我!”

        她耍赖的样子和三岁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分明是她不对,这会儿倒成了卫嘉玉的不是似的。

        卫嘉玉有心要当个严厉的先生,手中握着戒尺却又难以狠下心肠。他知道这几日闻玉的辛苦,白日里要去剑宗练剑,还要抽空温习夜里所学的功课,晚上再到问事阁来补课,一天中能休息的时间少之又少。

        他看得出她想要去姑苏的决心,也发现她并非如她自己所说,是个惫懒的学生。实际上,在学武一道上,她已比他见过的大多数弟子都要努力。这原本是可以预料到的,只不过,一直以来他都因为她身上所展现出的过人天赋而忽视了这一点。

        或许是自己并不适合教她,要是换个严厉些的先生对她来说或许更有帮助……

        他正想得出神,闻玉那边却迟迟没有听见他的动静,以为他当真生了气,又抬头朝他看了过来。卫嘉玉叫她的目光所惊动,低下头见她重新坐正了身子,朝他摊开手,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好吧,是我不好,你罚我吧。”

        卫嘉玉见她这一脸壮士断腕的神色,不禁哑然失笑。他确实对她狠不下心,不过好在对她的性子总算还有几分了解。

        卫嘉玉放下手中的戒尺:“我不会罚你,是我教的不好,应当罚我才对。”

        闻玉听了这话奇怪地看他一眼,疑心他话中有话。

        卫嘉玉却并未过多解释,他忽然起身绕到屋内的屏风后,闻玉一头雾水地看着一道轻纱屏障后隐约透出的身影。男子背过身低头解开了玉带,紧接着一阵衣料窸窣的响动,没多久,一件月白色的外袍就被挂在了屏风后的衣架上。

        闻玉愣住了,不明白好端端的他为何要突然进屋换身衣裳。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角落的暖炉里发出炭火爆裂的轻微响动。

        没多久,站在屏风后的男子终于又走了出来,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并不是去后面换了身衣裳,而是上半身只剩下一件雪白的中衣系在身上,出来时从一旁的书架上取下一个小布包,随即弯下腰放在她面前的小矮桌上。

        他弯腰时中衣的领口散开些许,闻玉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沿着他修长的脖颈往下,瞥见了隐没于衣襟中的一大片雪白的皮肤。卫嘉玉像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起身时居高临下地睨了眼坐在矮桌旁神色略显不自然的女子,显出几分与平日里很不一样的散漫清逸。

        闻玉脸上神情虽然未变,但一颗心不知为何忽然间加快跳动了几下,指尖僵硬地搭在膝盖上,一动不敢动。不知他要做什么,又不知为何不想在他面前露了怯。

        她垂下眼见目之所及处一片雪白的衣角,卫嘉玉走到她跟前随即与她面对面坐了下来。

        闻玉见他打开桌上的小布包,里头露出一排粗细长短不一的银针,他从里头取出一根递到她跟前:“刺我身上紫宫穴半寸的位置。”

        闻玉一惊,倏忽抬眼看他:“……什么?”

        眼前的男子脸上却无半分玩笑的意思,一脸平静地与她重复了一遍:“你若是只在脑海中记一遍却容易忘,亲手下过针,便会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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