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曾许诺
喜事传千里，从湖边到客房的一路上，向小园至少收到了来自四盟弟子的七句“恭喜恭喜”，九句“天作之合”，甚至还有十二句的“早生贵子”。
六猴远远看到她走过来，兴冲冲的迎上去正要开口。
向小园已经提前抢答：“三月二十九，了解了，谢谢。”
“我是想告诉您，大当家的让大伙儿赶紧收拾东西，咱们马上要启程回丹凤山了。”六猴一口气说完，接着一脸高兴的补充道：“还有就是，恭喜恭喜，古樾大少爷听到这个消息也一直在找您呢。”
得，第八句了。
猴头山听闻古樾从青鬼山上跌下来受了重伤，几次挽留不住，送了丹凤山一辆漆顶红柱的大马车聊表一番心意。
古樾靠坐在马车里，手里拿着一本书，若不是有条绑了绷带的左腿架在那里，真看不出是丹凤山的头号病人。
见到向小园进来，先是高兴，又想到什么把话咽了回去，稍后还是探问道：“你知晓婚期的事情了吗？”
不等向小园答话，他抢先说道：“你不用太担心，这都是奶奶的权宜之计，现下只是找借口拖延他们一段时间，到时候咱们都回了丹凤山，总能找几个理由推拖过去，你不必为此事困扰。”他尽量说得自然，说完却不敢看向小园的眼睛，以她的聪慧，应该明白他的用意。
说完他又有些懊悔，他承认，对于向小园他是有少年的情愫的，若是二人在丹凤山继续相处，定会成为一对琴瑟和谐的眷侣。可是这未来发生的美好一切，要被他亲手给打破了。
“你实在是不该这样瞒着他？他也算是帮了你的忙的。”向小园看着他，轻声道。
古樾尚沉浸在伤怀的情绪内，听到这句话忽然有些哑然，而后心中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原来自己一直萦绕心间的思绪，对方可能并未放在心上。
想随便找个话搪塞过去，但看到向小园直视着他的一双眼睛，还是叹了口气，回应她的话道：“他是不是更加怨恨我了。”
向小园摇了摇头，道：“你们兄弟俩当局者迷，明明是很在意对方的，却都是一副不熟的样子。”
慢慢回忆说：“今日天梯夺魁前他被冤枉，若依着你的性子一定会维护，可你当时什么也没说还拦着我出手，当时我便觉得有些奇怪。再到后来听古城说起猴头山走了大人物的前因后果，你曾在关押附近出现，你又是留洋回来的医生，换些香料以假乱真本就是你的长处。最重要的是，我在你房间翻看过一些书本，里面的内容我在别的地方也曾经见过，那些书，还是要藏好了才是。”
古樾头上忍不住冒出一层薄汗，懊悔自己的粗心大意。他爱书如命，书房中确实放了些读本，本想着丹凤山上一没人喜欢看书认字，二也没人敢随便进他房间，竟漏想了向小园这处缘故。她是军阀向家军出身，有这样的眼界见识，原本是不奇怪。她如今肯说出来，还交代他要把书藏好，语气中俱是善意。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便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最不想连累的就是家人。沉默半响，只是轻声道：““阿园，我不想瞒你，但有些话也不能告诉你。”
向小园点点头：“你什么都不消讲，我自然是明白的。其实我初见你时，就觉得你行事不同于旁人，现在想来，竟然是这样的缘故。你们做的事情，我其实并不懂，但也不会管就是了。”
古樾因着向小园出身的缘故，一直心中认为是分属两个阵营，对她既心里亲近，又忍不住防备。此事听她真情吐露，倒是更加引为知己。
正如她所言，他此番来到猴头山并不是赴天梯之约，而是本就为了营救伙伴而来，五盟夺魁期间盘查甚严，丹凤山大少爷的身份成了最好的掩护。这几天他和朋友们已经探查清楚了关押的地点和周围的守备，只等天梯夺魁的前一晚借着夜色行动。
天公作美，入夜后整个猴头山刮起了大风，帮他们完美隐身在黑幕里。他和朋友经过猴王山客房时，看到朱山鬼鬼祟祟便跟着上去，竟然看到了弑杀亲徒的一幕。待朱山走后，他见到耿飚尸体旁边扔着的丹凤山古城腰牌，想到这个条人命竟要嫁祸到弟弟古城的身上，当下和朋友商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搬走尸体故布疑阵，让猴头山自己先乱了阵脚。
古城和其他两人身上以假乱真的香气也是他偷偷抹上去的，鸟类喜欢闻化学烃的气味，掌握医学知识做出来不是难事。他和朋友要利用天梯夺魁的混乱间隙，把救出的伙伴妥善的藏在人群里运出去，就需要前面有个刺头乱起来吸引五盟的注意。古城性子倔又脾气大不服管教，是最好的人选。
作为哥哥，他先是为弟弟解了围，接着又挖了个坑把他推了下去。他便是拿捏了弟弟受了委屈什么都不会说的性子，才狠心把他推出去做了那个烟雾弹。
向小园瞧出他心里的担心，宽慰他道：“他未必知晓你做的是什么事，但以他的身手，应该能猜到是你在他身上动了手脚的。他没有讲出来，而是一直在议事厅拖延，想是为了你的缘故。”
许是以为古樾要甩掉天梯夺魁的竞争对手，许是为了丹凤山另有谋划，又许是要做什么瞒天过海的大事情，古城虽然心里不晓得，但还是按照哥哥既定的路来走了。
她知道兄弟俩关于丹凤山一直有心结，继续道：“你猜古城刚刚在河边跟我说什么，他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便和你之前说的与虎谋皮是一样的道理。古樾哥哥，你人那么聪明，但对你这个亲弟弟其实不大了解的。”
从小到大，他和这个弟弟的交流，总是只能依靠第三人。他总是担心古城一意孤行、好勇斗狠的怪脾气，在这样的乱世占据一方，最终将丹凤山带入难以挽回的境地，却没有察觉他的弟弟早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长大了。
有些欣慰又有些懊悔道：“若是有机会，真想和他好好喝一次酒，可是……”
向小园有些吃惊：“你很快又要走了吗？可是你的腿……”
想到什么似的拍一下他缠满绷带的腿，那人的脸上没有丝毫不妥的神色。
向小园拍拍胸口：“好你个臭小子，你居然是装的，这次连我可都骗了。”
古樾挠挠头，向小园太过机灵，他若不想再吐露太多秘密，便只能装傻不吭声。
马车外吵闹的声音多起来，向小园掀开窗幔一脚，丹凤山的队伍前前后后已准备停当，马队在前面，中间是夺魁赢来的金银粮草，马车在最后。垛爷的呼哨一响便拔营出发。这一趟当真是连吃带拿，收获颇丰。
“喂，你小子不是要瞧你哥吗，跑这么快又到哪里去？”外面传来袁宝儿的响亮嗓门。他实在想不通，刚刚还欣慰这小子终于长大了，主动关心哥哥的伤势，可刚靠近马车就调转了方向。
古城充耳不闻，甩一下马鞭脚程加快，远远跑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一会干脆连影儿都瞧不见了。
作为古城的最忠实小弟，铁牛也急忙挥鞭撵上。喘着粗气道：“二当家，咱们当前哨为啥要跑这么远啊。”
看他板着一张脸，凑近了道：“二当家，你乍不高兴呢？”
古城哼一声道：“有什么可高兴的。”
铁牛嘿嘿道：“那高兴的事儿可多了呢。头一件，你被冤枉的事是他们猴头山自己搞错了，那个刘一手亲自给你赔了不是，算是好事吧。”
看古城的脸色稍缓和，继续数道：“这第二件，咱们山头这次赢了二魁首，多长脸啊，我头一次见咱们分到这么多金银和粮草。可惜猴头山说他们现在枪炮还没到，要晚些才能给咱们送来。”
古城白了乐呵呵的铁牛一眼，倒有些羡慕他的心思单纯。
“还有还有，最重要的一件。”铁牛掰着手指头：“他们都说古樾大少爷和向小园要办喜事了，这可是我头一次见到娶媳妇，嘿嘿，秀才叔说那天每个人都得穿上新衣服呢。哎……哎……二当家你骑慢点啊，太快了我追不上啊……”
古城连抽几下马鞭一骑绝尘，再也不想听到铁牛的聒噪。
回程的路上要走三天，过了今儿一晚，明早赶上一天的路，傍晚就能回到丹凤山。
古樾小时候总觉得这山路太长太长，现在却觉得太短太短，心里希望能一直走下去。
他和袁宝儿聊天到很晚，给奶奶锤了腿，讲了外国得见闻，还一起笑着回忆了小时候得乐事，最后依依不舍得回到了马车里。
“你明儿一早就要走了吗？”向小园还没睡，她也守在马车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
古樾嗯了一声：“我的朋友已经等了我很久了，要赶快和他们会和。明儿上午会经过一个小集市，奶奶他们会去采买东西，我那时候悄悄走。”
向小园瞧着他，这个男人那么文弱，偏偏做的都是最大胆的事情。他们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却已生出万般不舍，吸一吸鼻子嗔道：“那我到时候一定缠着奶奶一起去，免得被当作你的同党再被关进黑屋子里。”
古樾看她的眼睛上突然升起了雾气，喉头一热拉着她的手道：“阿园，你和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们一直在一起。”
向小园头一次被男子这么诚挚的表达感情，对方又是自己心仪的人，她的手被他紧紧握着，耳朵也快烧了起来。但眼前闪过焦土满地、城池沦陷，摇摇头道：“古家哥哥，现如今我还不能走，我爹爹和叔叔伯伯都死的那么惨，我们八万铁血男儿的血都流干了，我们向家军全被都背上了叛军的骂名，我留在丹凤山，还有要替他们做的事情。”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向小园的模样，蓬头垢面，浑身是伤，缉捕的告示贴满大街，走到哪都听人议论着向家军尽数伏诛的咒骂。丹凤山虽然不见得好，但那里总是个容身之所。现在的形势并不好，他走的方向惊世骇俗，荆棘满地，身边的同伴有好多睁开眼睛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这样的日子，他实在是不应该连累这个姑娘一起面对。他慢慢的松开握着的手，却又不舍得离开这份温暖。
“我看到奶奶的头发都白了好多，我不在的时候，你帮我多照顾她。”
“嗯。”
“只可惜这几日都没瞧见古城的影子，临行前没和他说上话，总是有些遗憾，你帮我多教导他一下。”
“嗯。”
“山里的兄弟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你对他们多加约束，带着他们吃上饱饭。”
“嗯。”
“我……我三月二十九日前，会想尽办法的赶回来的。”
“古家哥哥，你一定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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