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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与虎谋皮


“姓崔的被活捉!柳鞭子死了!古城二哥和向小园都回来了!”

        两天来一直不眠不休的六猴最先见到他们,一路狂奔着去报信。

        当时古城和向小园跟过去追柳鞭子,袁宝儿听到后直接晕了过去,几乎发动了全山寨的人去山下寻找。只是大路四面八方,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古樾只能四人分成一队,守在丹凤山外围随时接应。如今他们不但平安回来,还活捉了丹凤山的仇人,袁宝儿由怒到喜再到激动,情绪转换的太快,脑袋又有些发晕。

        崔尚终于知道了自己栽到了谁的手里,被一脚踹翻在议事厅的那一刻,他的脑海中闪过四个字:小命难保。

        不过赌徒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崔尚跪在地上脑袋捣的像蒜泥:“各位山大王,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们,求求饶我一命啊。”

        “多少钱?”向小园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感受到大厅里异样的氛围,立刻找补道:“多少钱也不能买你这条狗命,哼。”

        袁宝儿唤来古樾:“可怜的孩子,你来认认这个人。”

        当年他只有八岁,柳鞭子把对丹凤山的怒火都发泄到父亲身上,把他吊起来打。爹爹不肯示弱,咬着牙不出声。就是这个崔尚一转眼有了新主意,抓着他的脚踝倒吊着,一下一下的把他的脑袋按倒大水缸里。母亲看不得孩子受苦,尖叫着朝崔尚身上扑了去,抓着他的手臂狠狠的咬了一口。

        古樾扯下崔尚的右胳膊,手肘处的牙印历历在目,咬着牙道:“姓崔的,你还记得我吗?”

        当年那个孩子瞪他的眼神就让他后背发凉,眼前的青年瞪着一样的眼睛,甚至比当年的眼神更仇视。崔尚尖叫道:“你是,你是……不不不,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不是我,不是我……”

        刀疤老四早就按耐不住,跳起来朝他脑袋狠狠打了一拳:“你们害死了我侄儿和侄媳妇,现在就让你偿命。”

        崔尚眼角嘴角都在冒着血,一路爬着哀求袁宝儿:“大当家的,大当家的你饶了我,是我给你送的信啊,是我告诉你柳鞭子要过丹凤山的,我有功劳的,我也是被柳鞭子逼得。这个家伙无恶不作,这么多年来我也是受他的威胁啊,这次给您报信,看在多少有些功劳的份上,绕我一命吧。”

        当日的信是有人用信鸽传到丹凤山的,她起初不敢全信,派了花舌子下山去查探,柳鞭子果然如信中密报所言要经过丹凤山。

        儿子媳妇的死一直是袁宝儿的心头痛,这么多年来她总是强忍着悲痛,反复的回想其中的疑点。袁宝儿冷若冰霜道:“当年柳鞭子和你背后是谁在撑腰?这次盯上丹凤山又为了什么?我劝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心里的算计全都被看的明明白白,崔尚索性横下心讨价道:“若我全说了,能留我一条命吗?”

        这一下不仅是袁宝儿笑了起来,整个大厅除了古樾和向小园,所有人都笑了起来。这笑声听的崔尚心里发毛,他的双腿禁不住的打哆嗦,这一次,怕是真的混不过去了。

        垛爷已经抬脚把他踩翻在地:“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丹凤山,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刀口上讨生活的。我垛爷给你个明白话,爷爷我有一百种法子让你开口,你现在最该盼着的,是怎么早点死。从现在开始你再说狗屁废话,我先把你手指头一根根掰断。”

        “你们敢……哎呀……”崔尚的一根手指头被掰断,十指连心痛彻心扉,强烈的剧痛让他开始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痛晕过去。

        袁宝儿冷笑道:“一句废话。”抬眼示意垛爷继续。

        崔尚尤在嘴硬道:“小心爷爷我……哎呀……”

        又是一根手指断掉的声音,袁宝儿道:“两句废话,来盆凉水把他泼醒,继续审……”

        古樾站在这血腥的现场,他告诉自己这个人是杀害他父母的仇人,这个人罪有应得,这个人谎话连篇,但看着这个人被折磨的死去活来,晕过去又被凉水浇醒,他的胃里忍不住的翻涌酸水。这时候胳膊被一个人拉住,向小园的轻声道:“我们去外面呆一会。”

        空气里没有了血腥气,古樾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丹凤山有它自己的行事方法,我没有能力继续看下去,也没有本事让他们停止,是不是很没用。”

        他幼年随父母离开山寨多年,成年后又留洋海外,虽然从身份而言是个土匪,反而是和绿林作风最不像的人。

        向小园瞧着他道:“所以我总是有疑问,你明明志不在此,又为何非要去争二当家的那个位子。”

        他自认为把心思藏得很好,却总是被向小园瞧出来,笑道:“有这么明显吗?”

        向小园点点头:“我瞧着是挺明显的,但你也不用太担心,对于你这个念头,山上的大多数人暂时看不破,古城是看破但也没人相信,你奶奶是眼睛一闭干脆不想也不看。”

        她这个形容倒是精准,古樾笑道:“所以你把赌钱都压了古城。”

        向小园轻叹道:“你当真是个土匪吗?”

        古樾点点头:“从我爷爷那一辈就是土匪,据说当年在他手下的丹凤山比现在更有威望呢。后来生了我父亲,他也是个土匪,娶了我母亲,是另一个山头的土匪。可惜我父母死的早,现在的大当家是我奶奶,我从小在这里出生,吃着这里的米,喝着这里的水,应该算是毋庸置疑的土匪吧。”

        向小园摇摇头:“可是你根本不像一个土匪。”

        古樾反问她道:“那一直以来,你心目中的土匪是什么样子的?”

        在督军府的时候,她经常听父亲提起土匪,也见过大部队去匪窝剿匪,但有朝一日自己竟流落到土匪山,还在这里生活了小半年。老实答道:“以前的时候,觉得做土匪的都是坏人,那些亡命之徒为了自己过得好,去掠夺百姓的东西,专门和官府作对,是天底下最坏的一帮家伙。”

        古樾没有生气,反而忍不住笑出来:“你说的更像是怪物,不像是土匪。我觉得无论是百姓、土匪、官兵,都先是人,再是一种身份。既然是人,就不能简单的定义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就好像虽然我不像土匪,但土匪也不全是我这个样子的。比如像四叔那样子凶凶的多一些,像柳鞭子那样坏事作尽的有更多。”

        向小园有些意外:“你认同做土匪不好?”

        古樾坦然道:“土匪这样的存在介于灰色地带,不容于百姓,也不容于官府,内部成员来路复杂,行事偏激,若是有一天被同伙杀了,被官府缴了,全部都死绝了,对大多数百姓来说,反而会欢欣鼓舞。不过……若是能安稳过日子,谁又愿意做人人喊打的土匪呢。”

        他的眼神看向议事厅,那里正在私设刑堂审讯着另一个土匪,这样的行为不容于国法,但绿林只讲家规。轻声道:“我不是为丹凤山的人辩解什么,从我爷爷那一辈开始,就给丹凤山立下了规矩:一不许贩卖烟土、二不许勾连官府、三不许为祸百姓,劫道也只是劫贪官豪绅的不义之财。垛爷的老婆孩子被恶霸打死,他杀了恶霸跑来山上入了伙。四叔是在街上要饭,被爷爷捡回山上入了伙。秀才叔是家里的地利滚利,欠地主的钱几辈子也还不上,逃到山上的时候饿的整个人都是浮肿的。山上的这些人与其说是入伙为寇,更像是在山下活不下去了,给自己找个安身立命之所。”

        若是以前听到这些话,向小园只会觉得是强词夺理、胡说八道。但如今真的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她开始喜欢上了这里的山山水水,也对这些人有了切身处地的理解。

        “可是做土匪就能活得下去吗?我虽然住的不久,但也看出来丹凤山能一直存活到现在,是因为依附于联盟,而联盟也看中了丹凤山的地势之便。但是现在……”向小园看着议事厅,那里的审讯还在继续,虽然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但外面的觊觎着已经开始冒出头了,崔尚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理智告诉她不能把占山为王的生活想的太过天真,山下的世界各个城镇都在抢地盘,几乎天天都有大小战争发生,便是如向家军一样无可匹敌,也会在一瞬间被摧毁。想到这轻叹道:“在这样的世道下,没有哪个地方可以永远幸免于难的。”

        古樾本可以继续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可向小园一直在瞧着他。可能是因为这个眼神太天真坚决,像林间的小鹿,让他觉得她一定能理解他的所思所想。终于轻声道:“与虎谋皮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这次回来,不仅是想把这些年的所学回报奶奶,回报给丹凤山。更是想为丹凤山找到一条新的路。在决定争这个二当家的时候,我说过一定会尽我所能,让丹凤山的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明明在说一件很遥远的事情,但古樾的语气和眼神是那么的坚定。向小园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斯文又温柔的年轻人,能让一窝桀骜不驯的土匪都心甘情愿的推举他做二当家。

        他的身上好像真的有一种叫信仰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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