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梦后楼台高锁：荆棘之毒。
全教上下都以为，濂靖这次踏入六宗院门，还带了二宗那拖油瓶的姑娘，没个三五十年是出不来了。
可仅仅在两年后那最炎热的夏天，濂靖的寒冰剑心就大成了。
旷日持久的火毒日头，好久都没见着湛蓝天空飘过一片云朵，源教上下都被热浪炙烤的心浮气躁。却突然从上至下弥散开一张清凉的大网，除了身体上被阻隔了火气，就连心都静了几分，甚至那夏蝉整日的轰鸣声，都远了些许。
反应最快的当然还是三宗主：“哟~白孔雀开屏啦！”她拎着新作的百褶裙，快步冲上六宗山头去。
源教弟子们知道，濂靖为他们编制的太阳升起来了。他们都在笑，虽然他们看不见，但这是所有弟子该铭记的时刻，就像雪中送炭，没有人会抗拒馈赠全教这明心静气的灵气。
濂靖散发站在师父最喜欢的小泉边，看着小潭中略微长大的鲤鱼，笑了笑，像是在笑他自己。
“我去六宗只看到那死丫头，就知道你来了这里。”三宗主气喘吁吁地叉腰到他跟前。她惊讶地发现，原本总是一丝不苟，领口高耸的掌门师弟，今日却衣衫松散，头发凌乱，就连脸上表情都多了些。
都说寒冰剑心越修越寡情，可他脸上的欲望怕是珠帘都网不住，甚至透漏着一股让人想亵渎的气质。
三宗主原地打了个哆嗦，小声问到：“掌门师弟，你这是……走火入魔了吧？”
“掌门他是高兴！”一个有些稚气的女声高声道。“三师叔好。”司徒涟象征性的行了个礼。
“所谓‘今夜偷笑，明日起舞’，三师叔连这都不懂啊。”司徒涟站在濂靖身后，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二宗这书呆子死丫头，小小年纪不知练武，倒是学得伶牙俐齿。阿尔提妮娜这两年没少被她揶揄。
“你……”阿尔提妮娜一副要逞凶斗狠的样子，谁料那丫头还站在濂靖身后光明正大得瞪眼直视着她，气得她手都要甩上去了。
“各宗领头得先开会吧，你也去。”濂靖指了指身后的司徒涟。
阿尔提妮娜看着往正殿方向缓缓走去的六师弟，竟觉着陌生如另一人了。
掌门出关，是大喜事。
更何况这次大成，为全教都降落了一片树荫。成就如何，已不用多说。源教两年的风雨飘摇，今日算是结束了。
一宗宣汀听了诏令，随手摘了片荷叶扇着头上刚淋的泉水就大步流星的走进了正殿。见了濂靖也是一愣，想这平时穿得严丝合缝的六师弟今日怎么穿了身睡衣就来了？原想调侃一下，发现濂靖表情严肃，便把话给憋了回去。
待给弟子上课的四宗凌辰下课，会议就正式开始了。
正殿大门关上后，濂靖坐在正位，眉头紧锁，垂着双手，一言不发。
外面的高温在持续，原本几位被席卷而来的热浪弄得头昏脑涨，汗流浃背。坐到这正殿之后，却从内里感受到了刺骨的阴冷。
原以为这象征着源教将迎来不错的新战局，可这掌局人的脸色却仿佛在告诉诸位，这不过是痴人说梦。
濂靖将师父赐予他的一双专属佩剑——潋冰，平放在了长方形的木桌之上。这件原本有千百个切面的兵器，现已几乎被磨平，可主线的棱角却未少。
其他人或许瞧不出，可宣汀一眼就看穿了，皱起眉头道：“师弟，你没将《无相剑心》完全练成啊？”
此话一出，众人也倍感震惊，那刚才罩在整座耳朵山上的冰雾是为何物？
濂靖沉默了一会儿，说：“今日我刚突破第八重，便忽然间内力大涨，真气四溢，耳清目明，像是到了一种自己未曾想象到的境界。那原本嘈杂的虫鸣声突然就变得既清脆又有节律，更让我不解的是，原本无法感知的众人的目光，竟也有了不同的分量。”
这形容，反而让在座的几位宗主，松了口气。
原来濂靖之所以表情凝重，是拥有了让自己害怕的能力。
司徒涟看到各位的表情，脱口而出一句：“我告诉师叔这叫做‘进化’，他不懂，偏要你们给他正一正路子。”
阿尔提妮娜立马对着司徒涟就是一个白眼，要不是正式场合，定要和这死丫头吵上一架。
濂靖回以无奈的苦笑，继续道：“我现在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真气倾泻，仿佛像我本身附带的东西，这要是在寒冬，全教上下用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了。”
这时平常谨小慎微的凌辰说话了：“我在书里读过，这叫做‘威压’。等我们修到那一层，自然也会有。只是师弟还不知如何收放自如罢了。”
宣汀兴奋地问濂靖：“那你就让这凉气这么放着，累吗？”
濂靖摇了摇头。
“那有没有感觉眩晕，什么头昏眼花，手脚无力？”宣汀边说还边装样子。
濂靖又摇了摇头。
“那就让它散开着呗，多凉快啊，是吧？”
众人听此无不汗颜。
“还有一事。”濂靖的表情依旧凝重，“我听说，云上青风的门主，收了魔教公主为徒。魔教在霍朝的地位举重若轻。若他们连成一气，武朝这中立之地，怕是要不保了。”
向来消息灵通的阿尔提妮娜也正为此担心：“云上青风的门主很奇怪，他很少插手江湖中事，即使门中弟子受难受屈，就算是死了，他也不露面。忽然收徒，此事透着古怪。”
云上青风的门主——流星，也是名震江湖的人物，算一算云上青风都创立一百多年了，他这个门主却从未换过，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更别提武功路数，师从何人，皆是江湖之谜。
若论辈分，恐比源教宣齐还大一辈。
人若活到此岁数，该是一脚已入仙境了。因他久未在江湖行走，便有传言，真正的流星早已命染黄沙。而此时站在云上青风的，只是魔教或者霍朝走狗假扮的罢了。
但他存不存在，对于云上青风本身却是没有多大影响的。云上青风对于江湖的威慑在于它拥有的几位传奇杀手。
惊宵若雷，与三宗主阿尔提妮娜一样修习雷法。他擅引动天雷，利用自然之力。而他本身却与一宗宣汀一样，力大无穷，挥舞着一柄巨锤。近身靠近稍有不慎就会被砸成一坨血泥。
断雨若花，习上古秘法与蛊毒。本人十分低调，也鲜少在江湖走动。传闻他身形有异，生来就如佝偻一般，平常走路一瘸一拐，却习得一灵动诡异、变化万千的身法，很难捕捉。
残枫若火，乃会八卦奇门法术的术士。他能在自己的盘中改换天时节气，还能召唤毁天灭地之灵物，供他驱使。传闻他若修得改换时间之法，便可称霸武林。然已在当前境界停留数年，毫无寸进。
浮生若梦，与濂靖一样，是一名双持武器的剑客，轻功造诣无人能及。传奇级别的大多数刺杀任务都由他完成，也是基于他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近目标，更擅近身交战，有一击毙命之诀窍。
凌尘若水，是传奇最强之人。修《燐霜剑》与《寒冰指》，两套绝学刚柔并济，内外兼修。而他也与二宗萧逸一样，是爱演算星辰之人，对天下万物内在联系有独特的见解。江湖情报中心司言署卖给云上青风的信息全都由他统筹规划，分派给门内杀手，以做到物尽其用。
而刚迈入《无相剑心》第八重的濂靖，竟然说他要去挑战云上青风的传奇杀手！
阿尔提妮娜平时看着与濂靖有龃龉，大事面前却从不偏私，她第一个提出反对：“师父与二师兄皆去后，我源教之所以还能在武朝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一是有你这位皇族宗师，有纳国庇佑，二是传奇杀手很少为金钱干预江湖中事。可你这次是上门讨打……”
“是啊，就算你能应付一个，但他们之间任意二人的配合和五人秘法阵，才是真正恐怖的东西。”这种劝架的话，凌辰是最会说的了，“而且，他们若应战，你不小心……手重，死了……”
凌辰还特意做了一个极其扭曲的表情。
“其实百烛城门口站擂台赢百人，也算立威了，不用非得去云上青风啊……”凌辰越说这声音越小，她自己也知道是个馊主意。
“你都能行的事，让掌门做，还嫌不够丢人的。”阿尔提妮娜嘴下毫不留情。
“最安全的方法就是约战源教圣坛，再遍请江湖名士观战。但打一个绝对不够。让他们打双人配合，我一人迎战。若赢，保源教百年声威；若输，源教就此万劫不复。但我不想拿整个源教做赌注。”濂靖低下头，陷入两难。
“此法不妥，他们不会来，倒时更丢人。他们已功成名就，不用与你这黄口小儿争长短，江湖还会笑你，不自量力。”司徒涟骂起濂靖来，从不留情。
司徒涟转而抬起下巴，自信地说道：“师叔就选残风若火，我帮你破他盘，中宫一动，他在盘中就是个废物。你再借此盘战流星，不管能抗多少招，都够你在江湖扬名。”
濂靖纯当她是信口胡说的疯话：“内功基础都没练好就闭嘴！”
但她说得，却是现今最好的一条路。
濂靖心意一动，久未舒展的眉头也放了晴，殿中刺骨寒气也褪去几分。他这才发现，气随心动，若心平气和，便可收寒气于内，丝毫不泄；若内心惊涛骇浪，四周即刻滴水成冰。
“怎么突然热起来了？”宣汀最是怕热，寒气一撤，额头立即冒出细汗。
司徒涟则兴奋地原地跳起：“师叔，你会用这气了！”
阿尔提妮娜心中感慨，不愧是掌门晚年首徒，谈话间就能将刚得的“威压”运用自如了。
“散了吧。”濂靖还未等各宗行礼，已先行背手而去。
阿尔提妮娜直到此刻才瞧出这位小掌门如何与两年前不同了，现在他整个人，比从前更轻，就像一缕风中的羽毛，起落随风，双袖地摆动能带起周身的水汽，远远望去，氤氲朦胧。
更不同的是他这性子，竟开朗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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