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深仇大恨5
葛余在惊慌中醒来，身边的李岑还在熟睡中。隐约的脸部线条像暮霭中的海上山峦，葛余就是被拍上岸并且即将沉入海底的鱼，将死未死心尤不甘。
第二天晚上，当李岑把换下来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之后，葛余熟练地洗漱，熟练地爬上床，他看向坐在笔记本电脑前的李岑，轻声问道：“哥，明天爸几点的手术啊？”
李岑一边打字一边回答道：“上午8点。”
葛余把枕头垫高，道：“还挺早的。”
李岑没有回答，他的眼睛里映出一片白光，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
“那要通知妈么？”
这下李岑抬起了头，他看向葛余郑重地说道：“葛姨还有李期都会来，父亲做手术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来？”说完他便又低头开始工作。
如何形容葛余此时的心情呢？好比古时候的某一天你蒙冤入狱，所有人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认定了你就是罪犯，而看押你的狱卒却相信你的清白，并且偷偷放了你，他告诉你，自己去寻找证据证明清白吧！
此刻葛余就是那个贼，而李岑就是那个信任他，并且放了他的狱卒。葛余转身背对着李岑躺下，屋里的灯已经熄灭，他的良心像黑夜里的萤火虫忽明忽暗，最后还是被一阵怪风扇到了草丛里，消失不见。
夜已深，电脑的灯光从白色切换成浅蓝色，葛余闷声说道：“哥你早点休息吧，爸明天还要手术，你知道没有你是不行的。”
李岑轻轻地“嗯”了一声。
但直到葛余沉沉地睡去，李岑都没有上床休息。
第二日一大早，葛余就醒了，他打开手机一看时间，6：59，在闹钟响的前一刻，他醒了！
坐在床边穿鞋时，葛余才发觉不对，他就这么毫无阻碍地坐到了床边，睡在外边的李岑呢？
葛余赶紧抬头望向墙边儿，然后他就看见了一辈子无法忘怀的一幕。
他看见李岑一向井然有序的头发被分成十几撮，各有各的朝向像超级赛亚人，但凌乱中不失优雅，英俊的五官被手挤压变形，唯有线条直硬的鼻子还算“得体”，双目闭合睫毛更加凸显，也许是葛余合电脑的动静打扰到他了，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像停在水面的蜻蜓，振翅欲飞。
夏日的太阳起的格外早，柔和的橘黄色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细腻的绒毛，皮肤的颗粒将他塑造成跌入人间的天神，既梦幻又真实。
葛余拿出手机偷偷地拍了一张照，他想从前是自己给他当模特，今天也让他给自己当一回吧！
葛余给李岑盖上了薄被，他没有叫醒李岑，他想距离手术还有一个小时呢，让李岑再休息会儿吧。
他这边刚踏出房门，葛芸莉带着李期就出现在了走廊里。
葛芸莉见着葛余，快步走上前来，道：“你这几天都在这儿歇的？李岑呢？”
见葛芸莉想开门进去，葛余赶紧制止，一口气连绵不绝地说道：“这里有个小房间，我这几天都在这儿休息。术前有很多准备，哥他先去忙了！妈，李期，我们先去手术室门口等着吧！”本来应该是在李父的病房里等待，但他们情况特殊，只能在手术室外面等着。
这一等就等了半小时，7：40葛余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想去叫醒李岑。拐弯抹角去到李父所在的那栋楼，电梯刚停在病房所在的楼层，李岑和一群护士就推着李父进入了电梯。
葛余发现李岑的眼下乌青，嘴唇发白，英俊的脸庞也有点儿浮肿，一看就知道是没休息好。
李父没有发现被挤得只能站在角落里的葛余，待出了电梯，才发展葛余跟在身边，他眉头一皱，开口问道：“葛余？你什么时候来的？”
葛余笑了笑，答道：“刚来。”
也许是医生嘱咐过李父不要动气，所以他不再说话。
推到手术室门口时，葛芸莉和李期都扑了过来，被护士拦下，葛芸莉一个劲儿的抽泣，李期不停地喊着爸爸，不知道还以为躺在病床上的老爷子已经没了。
“别闹了，让爸安安静静地做手术吧！”葛余看似是在训诫李期，其实是说给母亲听，他知道这尴尬的一幕一定是母亲提前安排好的，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傻还是故意的。这样做只会引起李父的厌恶。
待手术室亮起“手术中”的指示，葛余去了一趟洗手间，路过护士台时他听到一旁的小护士抱怨道：“8点的手术，还真就8点进手术室，家属还跟哭丧似的，听东南楼的小丁说，这个病人只允许亲儿子照顾，家里的其他人都不准进病房的！送个饭都得偷偷摸摸的！真是有够怪的一家人。”
葛余定在原地，转头看向护士台，两个护士的头埋在护士台下，他把身子往前一探，露出友善的笑，道：“护士小姐，请问有棉签吗？”他的笑很具有迷惑性，像朝气蓬勃的向日葵。
两护士这才抬起头，一见到葛余便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被当事人听到了，她脸微微一红，把抽屉里的一包棉签都递给了葛余。
“谢谢！”说完他就将棉签揣进了兜里，似乎并不急着使用它。
坐在护士台后的两位护士不再说三道四，认真工作起来。
葛余的卑微是具有选择性的，只在使他卑微的人面前卑微。就像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手术室外，葛芸莉与李岑各坐一方，李期乖乖地坐在葛芸莉那边，他的目光不时扫过李岑，十岁的小孩还不太会隐藏眼中的敌意。
葛余坐在距离三人两米开外的椅子上，他专心致志地盯着手术的门，似乎门上有个万花筒，怎么也瞧不够。
李岑把头放在椅子的靠背上，枕着白墙休憩。也许是他太累太困了，头歪了一下，差点儿磕在靠背上。
葛余的余光一直关注着李岑，见此他走到李岑身边，道：“岑哥，你先回去休息吧，等爸手术做完了，我来叫你。”
李岑也没有逞强，点头应下，站起身子刚走了两步就晕倒在地，在他彻底昏迷前，他看到葛余，葛芸莉，李期都拥了过来。葛芸莉皱着眉，却没有伸手，李期惊恐地摇晃着他，葛余似乎是想把他的头从冰冷的地上抬起来，再之后护士拥了过来……
李父做完手术后还在麻醉中，足足等了三十分钟他才清醒过来。没了麻醉，疼痛也没有了掩护，可李父不过皱了皱眉，没有“唉哟”一声。
他看见守在自己身边的只有葛芸莉和李期，眉头皱的更深了，郑州有些模糊地说道：“李岑呢？”
葛芸莉解释道：“他一个人照顾你，又得搡心公司的事，确实是太累了，再加上没吃早饭，你进手术室没多久他就晕倒了，现在在病房躺着呢，还得葛余来照顾他嘞！”
李父听完后，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之后一系列又脏又累的活儿都是葛芸莉在做，直肠癌手术后患者的排泄极不方便，味道大，葛芸莉也不嫌弃，只是先叫司机老刘把李期接了回去。
李父在商场戎马一生，最后竟沦落到最基本的排泄问题都需要别人帮忙打理，他红着脸想拍开葛芸莉的手，可竟是连这样一个小动作都没多少力气去实现。
葛芸莉看着放在自己手上的像老树根一样的手，头也没抬，道：“有我照顾总好过不认识的人吧。”她没有说“外人”，因为在李父眼里，她和葛余就算是半个外人。
李父总算不再挣扎，任由葛芸莉摆弄。
而另一边，李岑躺在病床上，头顶吊着的葡萄糖已经没剩多少了。葛余坐在床边，安安静静地给他削苹果。
“记得把核儿去了。”李岑看着葛余手里的苹果快削好了，开口说到。
葛余乖乖地点头，把苹果划成六瓣儿，放进旁边的盘子里，又一瓣一瓣的去核，动作称不上熟练，甚至有没去干净的地方。
李岑微微抬头指示，直到葛余把每一瓣的核都去干净咯。
待葛余把手洗净从洗漱室里走出来，六瓣苹果只剩下了两瓣，葛余想不明白一向从容不迫做事慢而精的李岑，是怎么做到三分钟吃掉大半个苹果的。难道是他偷偷扔了？葛余特意看了看垃圾桶，没有。
“给你留的。”李岑看向最后两瓣苹果，语气平淡而柔和。
之后房间里就陷入了沉寂，但这种沉寂是春日杨柳岸边的沉寂，是夏日仲夏夜流星下的沉寂，是秋日枫叶林里麦田边儿上的沉寂，是寒冬中围炉边儿的沉寂，是自然并各得其所的沉寂。
“咚咚咚咚”房门被敲响，刘护士走了进来，李岑的葡萄糖液输完了。
葛余笑着对刘护士表达感谢，刘护士却不苟言笑，严肃地说道：“以后再忙也要记得吃早饭！”
葛余和李岑同时点头。
之后李岑就回到了李父的病房，葛余没有进屋，他站在门外听着屋内的动静，好一会儿母亲葛芸莉才走了出来，她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一是因为李父的手术很成功，二是因为李父不再抗拒她和葛余进入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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