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山长水远蓬莱寻仙客

船行半月余，抵达蓬莱。

        蓬莱山又名仙山，耸入远端，自带三分不沦红尘的神仙气，山脚下有百户人家，钟鸣鼎食，生活恣意。

        南方，自是没下过雪的，午后天空飘来几滴小雨，打在清澈的海岸，姬小松下了码头，随着人流往城中走，忽听前边一阵喧闹。

        只见一妙龄少女被两三个大汉围堵，少女哭哭啼啼：“哥哥，我不要嫁到王家去，你若再逼迫，我就咬舌自尽！”

        锦衣青年无奈道：“从上个月算起，你统共自杀二十二次，上吊、割腕、跳海，花样百出，光咬舌自尽就占了八次。自杀了这么多次还没死成，看来你和王公子有一段缘分，又何苦执迷不悟。”

        少女一怔，撇开众人，咚的下跪，嚎啕大哭。

        “求各位父老，各位英雄看看吧，小女子楠竹已有心爱之人，可家中不应，偏要我嫁给王家公子，蓬莱谁不知道那王家公子是个傻子，我不愿嫁他，父兄便强逼我……”

        这招很快就见效，顿时围满了人，指指点点。

        锦衣公子觉得没有脸面，想把妹妹拉起，楠竹自小练功，哥哥手刚碰到她，便使了千斤坠的功夫，稳稳地待在地上。

        二人便这么僵持着。

        姬小松也凑了过来，看姑娘哭得梨花带雨，不由得心生怜意，问：“这位公子，她既有心上人，你放他们双宿双飞也就罢了，干甚么逼着她另嫁他人呢？”

        锦衣公子闻言忿然道：“你且问她，看上了谁！”

        姬小松一愣，转头看向楠竹。

        姬小松为行走江湖方便，换了一身短打扮的男装，楠竹看她虽穿着朴素，可一张小脸白净可爱，字里行间又处处帮衬自己，不由得心生亲近之意，听见哥哥的质问，当即驳道：“青楼又怎么了！你没逛过青楼么！”

        锦衣公子打脸充胖子：“你哥我当然没……”

        “没什么没，两天前我亲眼看见你把十二楼的阿香带回院，足足到次日午时你才从房中出来，敢做不敢当呸！”楠竹摆了个鬼脸，不依不饶，“还有呢，前些日子不知是谁恬不知耻，迷上了十二楼的柳姑娘，被人家从楼上打下来，吃了个哑巴亏……”

        大庭广众之下，锦衣公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可也挑不出毛病来，他道：“你提我做什么，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家！”就要抓向少女肩头。

        姬小松见他欺人，自是不允，当即使了一招“包藏祸心”，避开了锦衣公子的手掌，把楠竹护在身后。

        锦衣公子原先见姬小松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没有防备，猛然间来了这么一招，他心中讶异不已，猜测姬小松是什么来头，忽然变了脸色：“你是酆都城的小鬼头！”

        姬小松想说不是，可又怕他追问，于是默然不答。

        其实她心里也觉得奇怪，这半年多来，她只在马厩辛勤洗马，不曾练武，可不知不觉，武功竟大有增益，偶然在睡梦中，还觉着筋脉暖融融的。

        她只道洗马也是强身健体，却不知那次她夜翻经书，只是通读一遍，四肢百骸便有了记忆，就连睡觉时也在修炼。

        现在，寻常武者是胜不过她了。

        她刻意隐瞒来历，却招来了麻烦。

        武林大会在即，天下英雄共赴蓬莱，就连魔教之人也是蠢蠢欲动，酆都城偃旗息鼓多年，在江湖中一直低调做事，唯独今年，也派出人马参会。

        姬小松出招敏捷，锦衣公子误以为她使用妖术，问她来历，她又吞吞吐吐，便更不怀疑，只道她是酆都城的小鬼头。

        姬小松见锦衣青年脸色骤变，暗叫不好，果然他扬起手掌，一声令道：“给我抓！”

        四五个大汉围了过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姬小松撒腿想逃，楠竹道：“小弟弟，你不能丢下我。”

        姬小松道：“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么？”

        楠竹点点头，于是二人冲出人群，顺着街道跑去，身后的人穷追不舍，好在楠竹对蓬莱熟悉，二人跑到天色黯淡，才甩开了他们。

        楠竹歉意道：“小弟弟，是我连累你了。”

        姬小松先前听到兄妹二人的对话，大致猜出了全部，她初涉红尘，尚不知青楼是何地，便傻傻道：“我带你去青楼见你的心上人吧，北边就是码头，你们俩快点上船，别再叫你哥哥逮到了。”

        楠竹一笑：“你不在乎青楼么？”

        姬小松不大明白她的意思，道：“青楼红楼，又与我何干呢？”

        “酆都城的人都这么有趣么？”楠竹摸了摸她的手，“哇，居然能摸到，我一直以为酆都城里都是鬼呢。”

        “我……其实不是……”

        “不和你多说了，小弟弟，我要回去了。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心上人，我编出那些来，只是想骗过父兄，叫他们放弃把我嫁到王家，你帮了我，就是惹怒了我们家，等我哥哥回去向父亲禀告，父亲一定会派人追杀你的，我不能害你呀，所以我得回去了。”

        楠竹见她呆呆地不说话，微微一笑，把一枚荷包塞进她的掌心，然后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姬小松也没有再追，她独自站在清冷的街道上，头顶月亮高挂，她叹了口气，迷茫地向前走去。

        她忽然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像……雪的味道。

        姬小松抬头，看见一座高高的阁楼，窗户上映着一个人的影子，顺着她心意似的，窗户打开了，露出白衣青年清冷冷的一张脸，在碧月的照耀下，好像一副明艳的水墨画。

        姬小松高喊：“姐姐！”

        青年却似没有看到她似的，平淡地关了床子，紧接着，那纤细的人影也消失了。

        楼下挂着一块匾额，笔走龙蛇写着“十二楼”，门口有身着轻纱的女子抱着胡琴卖唱。

        老鸨正在柜台数钱，忽见一毛头小孩闯进来，打趣道：“猴急，多等几年再来吧。”

        姬小松也不同她搭话，顺着楼梯往上爬，老鸨见势不好，忙招呼人追。

        姬小松一直爬到三楼，却见楼层安寂，连一丝人影都无，身后老鸨已至，骂骂咧咧：“哪家的小孩，这么不讲规矩！”

        在门口抚琴的女子也跟了上来，温温柔柔道：“小弟弟，你找谁？”

        姬小松不知雪飞霜名姓，道：“我刚才在街上看见有位故人站在你家楼上，大概和你一般大，穿着一身白衣服，说话冷冰冰的……”

        女子一愣：“你要找的人可是姓柳？”

        难道姐姐姓柳，姬小松点点头：“对，她在哪？”

        女子以为她是柳姑娘的弟弟，便和老鸨说了一声，带着她上楼去，到十二楼，停下来。

        “你叫我阿香就好，前两日我外出弹琴，回来时看见柳姑娘倒在楼前，像是被人打伤，于是把她带回楼中救治，她醒来后，一直一语不发，见她无处可去，妈妈便收留了她。”阿香叹了口气，继而道，“柳姑娘性情古怪，又会武功，客人都被她打了出去，先前为此事，还惹怒了双刀门的小少爷，你是她弟弟，要好好劝劝她。”

        姬小松不明白接客是何意，听见能见姐姐，满口答应着：“阿香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劝她。”

        阿香微笑：“她就住在这儿，你往前走，就看见了。”

        阿香善解人意，把姬小松送上来后，便起身下楼。

        姬小松正往往前走，忽地，一排壁灯接连熄灭。

        走廊昏暗，她摸黑，走到了最里面的房间，房门关紧，她叩了三声，门轻飘飘地开了一条缝。

        房间内一应俱全，姬小松抬头一望，只看见白衣青年安寂的背影。

        她大喜：“姐姐，是你吗！”

        他听到声音，偏了偏头，说出的话却叫姬小松摸不着头脑：“你是谁？”

        姬小松脑中轰然，呆呆的，半响没吐出一个字，只见青年转身，走到她面前，一对黑色瞳仁溢满了无情：“我问你话，你为何不答，你是谁？”

        姬小松见他目光哀怜，分明存着怨怼，心中啊了一声：“姐姐是被那日伤了心，所以不肯相认罢。”她心中笃定，便不管不顾，疯似的抱住青年纤弱的身躯，青年想挣开她原也不难，可一双手滞在半空，怎么也落不下去。

        雪飞霜脸色煞白，狠心道：“你去寻你的亲人吧。”

        姬小松趴在怀中，半年来的折辱萦上心头，禁不住放声大哭：“姐姐，我错了，是我的错，他们待我不好，我再也不走了。”

        “他们是你的亲人，又怎会待你不好？”

        姬小松道：“他们瞧不上我妈妈，更瞧不上我，他们起初对我好，是以为我爹爹给我留下了武功秘籍，后来他们发现我一无所有，就不再对我好了，舅母还出言折辱我母亲，于是我就……我就……”

        见她支支吾吾，雪飞霜问：“你就怎么着？”

        姬小松害怕道：“我没想搭理她的，可她偏要过来抓我的手，不知怎么的，她倒地就死了……是我杀了她，他们一定都以为是我杀的，这就要来抓我的！”

        她怕得要死，雪飞霜却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弯下腰，给她擦眼泪。

        “这不要紧，你的伤怎么样？”

        姬小松见他并没有责怪自己，脸上露出笑容，转了一圈道：“你看看，我什么事都没有，我在马厩洗了大半年的马，现下身体和马儿一样强壮了呢。”她关怀道，“姐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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