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再起波澜（下）
卫昊信走进询问室的时候，有些吃惊，被拷在拘留室中的少年不见一丝慌乱，反而孤傲疏离得如一株遗世独立的莲花，周遭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这样的神情，在律师行业从业多年的他曾经见过，那是在一个脱罪释放后，却选择自杀的被告身上。后来，他曾陷入深深的自责，以为是自己这个辩护律师的失职，但某个夜不能寐的瞬间，他才反应过来，那人那时原来便是立了死志的。
压下心中的震撼，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秉承着优良的职业素养，他一条一条的详细地给少年解释，即将面临的起诉风险和不同情况下存在的量刑，心怀恻隐的希望帮助到这个踏入歧途的少年。
少年目光如深潭，任他自顾自的讲了半天，仍是泛不起波澜。终于，半眯着眼睛的少年开口打断他：“他说你们能帮我。”
他已是了无牵挂之人，对比起形单影只的苟活于世，他早已为自己想好了结局，一个迟到多年的结局。他拒绝掉民警提供的全部帮助途径，法律援助、心理评估如此种种毫无意义，没必要浪费别人的时间和精力。
结束审讯，他无力地伏案在审讯桌上，一个缥缈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起晦涩不明的话语：“势单力薄只能到此为止，要想脱罪雪耻，接受帮助才有无限可能。”少年猛然抬头，只看到一闪而过的离开背影和缓缓关上的审讯室门。
“我是你的辩护律师，我当然会帮你！”卫昊信耐心的解疑。
“不，受害者绝对不止我一个，我要的是让那个人绳之以法！”说这话时，倔强少年竟红了眼眶。
聊至尾声，即将告辞，明晰前因后果的卫昊信长叹一声，还是于心不忍，他语重心长地开导少年：“同而为人，你也能成为自己或他人的阳光。与其崇拜别人，不如修炼自己。光明从来都在，如果你只能看到黑黢黢的背影，就转个身，有时，你只是面对一个错的方向而已。”
少年满是戾气的瞳眸倏地一顿，随即，却只是默然的轻轻摇摇头。
卫昊信一走出询问室，眼尖的韩北曦就立马围上去，急切的问：“那男孩怎么说？”
凝重的点头说：“他给的信息对我们很有帮助，我会留下来继续帮助他的。”他一直坚信，法律是评判善恶的准绳，少年只是一个误入歧途的不幸受害者，他的生活不该猝然而止于美好年华中。
一个隐藏在茫茫网络世界中的微博账号浮出水面，这个一直以来从未发布过信息的账号，一夜之间，公开逾百条。
临自首前，账号的主人把近四个多月以来设置为“仅自己可见”的微博全部改成“公开可见”，这些文字无不诉说着少年从煎熬悲痛，到激动疯狂，再到偏执病态，最终万念俱灰，令人扼腕叹息。
一时之间，舆论的风向骤然巨变，不再单纯是娱乐圈的八卦秘闻，而上升到年轻人心理引导如何开展、男性的性安全如何保障等社会层面。
炙手可热的巨星冯秉道，一夕之间，犹如过街老鼠，声名狼藉。随后，陆陆续续地又有好几个人鼓起勇气站出来，指认曾遭受过冯秉道的侵害。警方在逮捕他时，在他的住处找到多种有迷幻或成瘾功效的管制药品，又在他的手机上发现他的非法药物购买记录和施暴时的自拍视频。自此，熠熠明星就此陨落，锒铛入狱，乃属后话。
“难怪几乎从不绯闻缠身，原来是个变态，居然还敢立好男人的人设。”梁思怡晦气的唾弃道。
王沐慕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趴在办公桌上哼哼唧唧的。她就搞不懂，梁思怡怎么还有精力？他们可是从昨天开始就连轴转了三十多个小时啊。
“你之前不挺喜欢他的吗？”她有气无力的说。
“我那是知人口面不知心！我看完那孩子的微博，他也着实可怜，订餐电话他打的，他本意就是要曝光冯秉道，让他身败名裂。小小年纪，就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梁思怡还在叭叭的说个不停。
微博的内容就是少年的心态转变记录，看完基本就能洞察事情的全部原委。当网友了解事情的全貌，知道一切都是冯秉道咎由自取后，他们接到的骚扰电话总算告一段落，对三家公司不利的流言蜚语也慢慢淡出大众的视线。
看到趴倒一大片的同事，王沐慕也坚持不住了，“我先眯一眯，有事再叫醒我吧，我一介肉体凡胎可不像你们仙女，我扛不住的。”
睡得朦朦胧胧的王沐慕感到有人在拍她的肩膀，连日来的睡眠不足积攒了浓浓的起床气，她暴躁地抬头，眼睛还没睁开，不善的呵斥就已发出：“干嘛！”
她完全忘了自己身在公司！声音之大，让附近的几个同事都不住侧目。
王沐慕瞬间羞红了脸，觉得无地自容。面前的陈景煜笑意盈盈地把一袋下午茶放她桌面，礼貌的说了句“辛苦了”，就强忍笑意而去。
随着凯睿的探班，橘猫的危机公关基本算是尘埃落定。下午四点半，张露宣布可以下班的时候，办公室响起热烈的欢呼声。
搭上地铁的王沐慕刷到金小灵的朋友圈，照片中有蔚蓝的天空、古朴的建筑和欢快的笑容，她才想起来，今天已经是五一假期的第二天，高强度的奔波劳碌，令她都快忘记休息的滋味。
几家欢喜几家愁，花簇特意聘请的公关团队随着事态发展越来越明朗，早就识趣的自动请辞，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颓然呆坐着的何致之。
败局已定。
“何总，我不知道凯睿给出的是假消息，但你放心，我手上掌握的橘猫黑料，我担保是百分百真实的。我仍是你最忠诚的合作伙伴，对吧？”事已至此，黄钦主动的打电话给何致之解释。
韩北曦才告诉他，冯秉道被害是因为对家粉丝的恶意报复，他就迫不及待的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何致之，本以为是立功好事一桩，哪知居然是个试探的陷阱。事情败露，凯睿可能很快就会怀疑到他身上，这时已容不得他在两间公司中反复横跳，为求自保，他一定要牢牢抓住花簇这个后台。
何致之暗暗嗤笑，从一个重利轻义的小人嘴里说出的“忠诚”，难道不可笑吗？他不想和黄钦演虚伪的戏码，语调冰冷的直言道：“那么，你先透露一下，你都掌握了什么黑料。”
“管理混乱，高层联合机构压榨主播；以给资源为名，胁迫主播；组织主播线下陪酒，借以敛财等等，你觉得够劲爆吗？”他知之甚详的原因，不外乎是参与其中。
“很好，你的消息对我帮助极大。”对他提供的信息，何致之满意地勾唇浅笑。这次失利又如何，下次橘猫一定不会再有这样的好运气！
重新达成合作共识的两人，静下心来细细复盘，当黄钦说起被发现的原因时，何致之忽然想起什么，蓦然打断的说：“卓然职员？咖啡？难道是在咖啡店撞到我的那一个？”
黄钦敏捷的抓到关键信息，要是能证明揭露程序插件的人，在庆典前接触过对头的总经理何致之，那么，接下来他要杜撰的故事，就显得有理有据得多，他忙问：“哪家咖啡店？”
次日清早，第一个来开店的咖啡师发了一小笔横财，有个相貌堂堂的儒雅中年男人到店，给了他一千块，拷走了前天店铺里的监控视频，说是替侄女找找那天在这里遇到的一见钟情对象。看着真金白银到账的钱，咖啡师才不管他要找什么人，慷慨的全部的视频都拉进他的硬盘。
中年男人看着视频中清秀的女子脸孔，勾起一个满意的笑容。果然是你，王沐慕！当他还是新闻记者时，就最会看图讲故事了，且看他怎么为她安排一个精妙绝伦的故事吧。
总算美美的睡了个饱的王沐慕悠悠转醒，一个冗长的睡眠真是拯救疲劳的良方。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太久没动的骨头咔咔作响。舒服的转过身，抱着被角，捧起手机，心中一叹，这才是节假日正确的打开方式啊。
一看时间，已是上午十点，王沐慕惊讶于自己居然能睡了将近十二个小时。她揉揉眼睛，打开微信一一点开新收到的信息。排在最上面的是各种工作群，群里面居然还很热闹。有别于之前的紧张，此时群内一片祥和，原来是经过大伙的起哄，管理层们纷纷体恤下属的发了红包以示鼓励。
这次活动到此为止，谈不上成功，但已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好结果，那些不可抗的外力因素，他们只能自认倒霉。
往下翻，是潘颖菲的消息，她跟表妹一家三口去海边度假，让她今晚不用等她，早点锁门。王沐慕满心羡慕，这些室友一个两个的都趁着假期去旅游，就剩她一个孤孤单单的留守家中。她想到了陈景煜，他应该暂时没有什么东西要忙了吧，要不要约他一下呢？
接着往下翻，发现两个小时前陈景煜就已给她发了消息，一开始是问她醒了没，看她一直没回复，过了十来分钟又补充一句“醒了给我电话”。
她清了清嗓子，赶紧拨过去，还没说话，就听到电话那头的他轻快的浅笑道：“总算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睡到下午呢。”
“累了嘛。”她已经很久没试过累得这么呛了。
“今天有什么安排？”他状似随意的问。
她笑嘻嘻的不答反问：“没什么安排啊，你要约我吗？”
“既然没事，那你过来履行承诺，展示下你的厨艺吧。”话虽如此，但他哪里是意在吃饭，一大早就起来收拾打扫、洗晒床铺，恐怕是另有所图。
某次两人一起吃工作餐时，对菜单上的一道“酸菜鱼”产生了分歧，与传统意义上的酸菜鱼不一样，那个菜应该叫酸菜焖鱼才准确，大大的鱼块被热油炸得金黄酥脆后，跟酸菜一起焖煮。
陈景煜觉得味道还好，但王沐慕却直摇头，喋喋不休的说着暴殄天物，炸得酥脆后又炆得软烂，简直浪费了好好的皖鱼。相持不下之际，以她愤愤不平的一句“下次让你好好见识我的厨艺”告终。
节假日的午后，超市里人头涌动，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一派热闹祥和。一对男女推着购物车在生鲜区闲逛着，女子拿起一只冰鲜鸡昂起头问男子：“今晚喝鸡汤怎么样？”
男子自然的揉了揉她绸缎般的秀发，用开玩笑的口吻问：“哦？你会煮吗？”
受到质疑的女子瞬间炸毛：“你是在怀疑一个广东人？煲汤可是刻进广东人dna里的基本技能，你给我等着瞧！”
借势又顺了顺她的头发，男子服软的低哄着：“好好好，我们木头最贤惠，最会做菜了。”
女子没好气地朝他“略”的吐了个舌头，男子牵过她的手，微笑着问：“还要买些什么别的？总不能只喝汤吧。”
“你想吃什么？”女子豪爽的问。
“我想吃叫花鸡、烤鸭、卤牛肉。”男子恶作剧的忍不住想打击她，特意报了几个费时费力的菜名。
果然，女子小脸一垮，愤愤不平的说：“锅给你，你来做！”
捏了捏她巴掌大的小脸，逗弄她总是叫他神清气爽，他故意委屈巴巴的抱怨：“是你问我的。”
“就煮鸡翅煲和酸汤肥牛，你爱吃不吃。”女子板起小脸，一锤定音。她飞扬跋扈的神色连眼角眉梢都生动起来，男子看得满心欢喜，任由她拉着自己挤在人群中挑选食材。
选好食物，准备去付账时，男子忽然想起来，对女子说：“我那里从来没做过饭，什么调料都没有的。”
王沐慕忍不住惊讶的“啊”了一声，然后把购物车交给陈景煜，兴冲冲的说：“那我去拿个油、盐、糖和酱油，你先排队结账啊。”
陈景煜点点头，等王沐慕的背影隐藏在货架后时，他才施施然的拿起付款台旁的一个小方盒，扔进购物车里。
他走的自助支付通道，比起传统的人工收银通道快得多，当王沐慕拿着调料出来时，他早已付款妥当，提着大包小包等在外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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