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坟塚

十三越飞越高，越过了云层，脚下是翻涌的云海，头顶的太阳白亮得刺眼，就像一盏白炽灯，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温度。

        风利如刀。陆宁稍稍俯下身，趴在了十三的背上。她渐渐虚化，无数道风穿透了她的黑雾般的身体。一旁的独眼面上结起了一层淡淡的白霜，掌下十三的躯体却格外温热。

        他就像一个小暖炉，不停地发光发热。

        他们飞行两个小时左右便会停下来休息片刻。一是为了恢复体力，二是就算对于体质强化的异种而言，高空的低温和极速飞行带来的热量流失也需要缓和。

        独眼搓着手眨着眼睛，拍去身上凝结的薄冰。陆宁四下看了看，发觉他们一直在往北边飞行，气温越发的低了。而且四野荒芜，看着并不像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她之前还以为所谓的收集能源，不过是去人类基地打家劫舍的美称。眼下看来却并非如此，他们是真的想去能源之地搜寻能源，而如今能源块的产地只有一处，便是传说中的鲲鹏落。

        鲲鹏落是一个地名。

        自黑夜退去，天光乍开，原本遮天蔽日的黑色自天边的一角缓缓倾泻而下汇集在一处，那个地方就是鲲鹏落。它是所有鲲鹏的坟塚。

        陆宁在东南基地之时便听顾桢说过这个地方，也知道人类定期会前往那处开采能源以供基地使用，整个基地的电力系统，多半都是由能源块供给。人类正是立在鲲鹏的尸骨之上，苟延残喘。不过生命历来如此，每一个生命的延续，脚下都是累累的白骨。

        十三掏出一块破旧的地图轻轻摊开，看起来像是不知从哪个人类基地里顺过来的，边上还溅着星星点点暗红的血星。他嘴里嘀嘀咕咕，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移动。

        “看起来不远了。”他说。

        “你是怎么定位的？”陆宁好奇地凑过去。

        “这里。”十三指了指脑子，“会有一个定位的系统。每个异种都会有，我们天生就知道自己在哪里。”

        陆宁想起她帮助十三从人类军队中逃离的那一日，那出现在她脑海中的地图，那一阵阵波纹般的精神波动，那一个个如地图上高亮点般的能量信号。她在这一刻突然有了强烈的觉悟，那就是她和人类是完全不同的生物。她与异种才更像是同类。

        人类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才建立起的信息网络，于异种而言却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如果说最初的异种是一种没有智慧没有感情的嗜血怪物，进化后的异种则要完美得多。不论是强悍的□□，极高的精神力，还有种种不同的异能。相较之下，普通人类才更像是进化的失败品。

        十三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握住了她的手腕：“我们才是同类，你已经离开了那里，就不要再回去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在想着如何组织语言：“人类对于异类，很残忍。”

        陆宁一瞬间想起了很多。那把捅入心口的尖刀，那个被江湛几乎劈成两半的的实验体七号，那些巨大的集装箱，实验中心无数阴暗的牢笼，还有那个被困在玻璃罩中安静盘旋着的黑色的雾气——她真正的同类，另一只鲲鹏。

        是的，的确很残忍。

        稍作休整他们便再次启程。这一次的飞行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久。从日升到日落，直到头顶一片漆黑，星星点点的绿色星子探头探脑地闪烁，直到这一次的太阳没有照常升起，陆宁直到，他们快要到了。

        因为他们已经进入了永夜。

        鲲鹏落所处之地，便是整个世界仅存的永夜的中央。覆盖全球的永夜从这一处开始坍塌，就像是天幕漏了一个口子，黑暗如水般从这个缺口倾泻而下。

        他们再一次穿过云层而下，落在地面上。

        脚下是白色的积雪。

        这片雪原不知存在了多久，原本蓬松的雪花被压得严严实实，除开表面堆积得一层薄薄的积雪，踩在上面就像踩在镜面上一般，坚硬又光滑。雪地里零星可见几株植物，低矮的灌木，也不知道这些顽强的生命是怎样破开坚冰和积雪，瑟瑟发抖着仍旧探出头来。

        气温极寒，就连小火炉般的十三都抵抗不住，身体表面结出了一层薄霜，就连睫毛都是雪白的颜色。

        陆宁却像是一滴落入海洋的水，整个身体都舒展开来。她深深吸一口气，大半个身体都黑雾化，黑雾向四周舒展蔓延不知出了多远，只剩下一颗头颅还保持着人类的模样悬浮在半空。远远看去，她就像灵异故事里的鬼怪。

        就算是异种，独眼也被她此刻的模样吓了一跳。

        十一倒是颇有兴致地绕着她走了一圈，啧啧称奇：“进化真是奇妙。”

        “前面不适合飞行。”十三很有经验，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十一向陆宁解释：“永夜的黑暗很古怪，里面有一种力量限制着我们，尤其是高空，越高，这力量越强。”

        黑雾收敛，陆宁的身体渐渐凝实，她的双脚终于再一次踩在了这片雪白的大地之上。她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夜空中星星点点的绿光映在了她绿色的眼眸之中。别人或许以为那些是星星，可是陆宁直到，它们不是。

        它们是眼睛。和陆宁的绿眼睛一样，属于鲲鹏的眼睛。

        无数死去的鲲鹏静静地漂浮在高空，绿色的眼睛俯瞰着这片雪白的大地。

        “往那个方向走。”十三收起地图，“最多走上半天就能到了。”

        他低头看了看陆宁□□的脚，因为刚刚凝聚成实体，她没有穿衣服，长长的黑发弥漫着黑色的雾气将她的身躯包裹。她皮肤雪白，踩在雪地中，几乎融为一体。

        “我背着你，上来。”十三说。

        陆宁却摇摇头。她感觉不到冷，甚至周身洋溢着融融的暖意，腹中的饥饿和脑海中的刺痛在踏足这片雪原的那一瞬间烟消云散，她只觉得惬意无比。

        她熟知这片土地。她第一次睁开眼睛，便是苏醒在这片雪原中，这片星空下。她作为陆宁的人生从这里开始，而现在她又回到了这里。

        她的故土，她同类的坟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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