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李琛走到御花园的入口，便听见了远处千鲤池和浮碧亭附近，妃嫔们熙熙攘攘的声音。
他突然就簇起眉头，心中有些厌烦。
但既然都到了御花园，不如就近来看看，他便朝着千鲤池反方向的堆秀山走去。
比起锦鲤和荷花，他更欣赏有棱角的假山。
堆秀山是嫔妃们不爱来的地方，这里乱石嶙峋，一不小心就会挂坏衣物。
正想着，李琛却听见猫叫的声音。
御花园里有野猫，他是知道的，只是不知为何，这猫叫声，听起来总是有些奇怪。
“喵，喵，妙儿，妙儿，咪咪呀~”
李琛看着一个浅蓝色的身影，从乱石中一闪而过，看身形好似那日的许家姑娘。
李琛鬼使神差的放轻脚步，悄悄跟了过去。
“猫猫呀，你躲到这里来啦。”
功夫不负有心人，许清如追了一路，终于是在一处石头缝中找到了大白猫。
那处不仅又白猫，还有几只刚睁眼的小猫崽，见到许清如过来，便喵喵的叫了起来。
许清如想伸手去摸，却被大白猫哈了一下，她小心的收回手，嘟囔道：“宫里的猫脾气都这么大，不像我的妙儿，任我翻来覆去的摸。”
但即使是被白猫给凶了，许清如却也始终没有离开，就缩成小小一团，一动不动的看着。
徽京处处都和袁州不一样，比袁州大，比袁州干净，还比袁州热。
自己在这边也没有亲人朋友，眼下的大白猫，和妙儿那么相似，许清如光是看着，心中都觉得安稳些。
想到这许清如眼圈便渐渐红了起来，她进宫的时候，从没人告诉她，自己是为了帮许贵妃和那王玉珞争宠的。
她爹还以为自己是来宫里享福的呢。
许清如伸手擦了擦眼泪。
她爹肯定以为，女儿正在皇宫里吃香的喝辣的，却不知自己在这边平白的受了那么多冷眼。
“呜呜，气死了，连你也凶我，臭猫！”
李琛看着那小小的一团，一抽一抽的呜咽着。
许清如和王玉珞的出身，李琛一清二楚。
许邦被王家打了个措手不及，才慌不择路的找了这么个只有美貌的女孩过来。
许邦这些天接连上折子让李琛来见这位许姑娘，但李琛明白，许家在前朝势大，更要遏制住在后宫的势力。
李琛对许清如有些印象，那日在甬道匆匆一面，她提着裙摆一蹦一跳的样子，让李琛觉得，或许她和宫里的女人不一样。
在贵妃殿中，许清如虽一直低着头，但李琛也看得出她面容姣好。
确实，若没有这般容貌，许邦也不会想着送她进宫。
但是李琛心里也做好了打算，秀女殿选前，他会同时见一下王，许两家的姑娘，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叫许家的人送她出宫。
他是皇帝，这点小小的喜欢本就不该放在心上反复琢磨，且情爱本就在江山社稷之后。
再退一步说，入宫为妃，算不上什么好的归宿。
但看着那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和挂在下巴上的小小泪滴，李琛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从袁州那样远的地方来，又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初入宫闱，是要受些委屈的。
过了一会，少女边擦眼泪边说道：“我告诉你，你若是乖乖的，我便悄悄拿了肉给你吃。”
大白猫像是听懂了似的，许清如再悄悄伸手过来，便不再凶她。
许清如当即破涕而笑，边摸边嘟囔着：“真乖。”
李琛躲在假山后面，看着她一会哭一会笑的，只觉得好玩得很。
忽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打乱了李琛的思绪，听到有人喊着许清如的名字过来，李琛下意识的侧身躲了起来。
许清如听见小桃在叫自己，站起身擦擦眼泪，轻轻拍了拍猫咪的头，随后应了一声。
小桃寻着声找到许清如，气喘吁吁的说道：“姑娘怎么跑到这来了，贵妃娘娘见您不在赏荷会上，便叫奴婢来寻您了，快走吧，贵妃娘娘都要生气了。”
许清如赶紧就跟着小桃走了。
二人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李琛从假山后出来，走到方才许清如蹲着的地方，看着那一窝小猫。
白猫感受到陌生的气味，冲着李琛哈气。
李琛难得的笑了笑，平时清冷威严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温度，随后转身出了御花园。
养心殿书房
江启年笑着迎上来：“这么大热的天皇上出去了这么久，奴才已经备好了凉茶和冰西瓜，皇上快去消消暑吧。”
李琛回到养心殿书房，方才被他打乱的折子已经被江启年捡起来堆放整齐。
他叉起一块淋蜜冰瓜放入口中，嗯，凉爽甜蜜，确实消暑。
李琛转头，就看见那份写着许清如名字的折子。
像是平静的湖面被人扔下一颗石头，李琛心头泛起层层的涟漪，但很快就被他擦除抹平。
-
许清如回到浮碧亭的时候，许贵妃正和皇后站在一起说话。
宫中甚少见到这二人单独站在一起，嫔妃们也只能远远地望着不敢凑近。
许清如迈步走到许贵妃身后，察觉到许清如出现，许贵妃侧过头不轻不重的看了她一眼。
虽没说什么重话，但这眼神也让许清如倍感压力。
许贵妃把视线转向千鲤池中，看着池塘上随风摇曳的荷花，对着皇后说道：
“皇后娘娘，您看这池塘中，鲜花盛开，花团锦簇，臣妾觉得，这样轰轰烈烈的场面才美，若此时出现一两朵残花败柳，那便是美中不足了。”
许清如听出这话中的火药味，抬头悄悄看了眼皇后，见她还是目光淡淡的，盯着池塘。
王皇后扶栏而立，似乎仅仅是这样站着，都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说话了。
许贵妃也看着她，见她没说话，脸上便露出些得意的申请，正欲转身离开。
王玉珞站在皇后身侧，却开口了。
“花团锦簇是好，只不过民女觉得，荷花含苞待放时最美。”
许贵妃回头冷眼瞧着她，开口道：“我与皇后说话，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插嘴。”
想当年她未进宫时，每每在聚会上碰见王玉瑶，都难免被拿去比较。
王玉瑶样样拔尖，许贵妃自知比不过她，私下里不知发过多少脾气。
却不想眼前的女孩，只不过是与王玉瑶长相相似，且同是王家人，还没入宫，就敢这样堂而皇之的顶撞自己。
王玉珞并不退让，微微服了服身，微笑道：“民女与娘娘一同赏荷，许是说的话戳了娘娘的心窝，让贵妃娘娘不高兴了，还望娘娘恕罪。”
这话明着是在道歉，实则是火上浇油，让许贵妃更加恼怒，她正欲开口教训王玉珞。
却听见皇后淡淡的开口道：“花团锦簇也好……”她把视线投向许贵妃，“含苞待放也好……”她又把目光转向王玉珞。
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池塘中。
“花总是会败的，或早或晚而已，你比我多开三五天，我比你早败一两日，又有什么关系？皇宫中的花朵，都只是开给一个人看的，他若是喜欢花团锦簇，那便是花团锦簇最美，他若是喜欢含苞待放，那便是含苞待放的福气。”
说完皇后抬起手，王玉珞赶紧上前扶住。
“本宫要回去更衣了。”
说完便在众嫔妃的恭送声中走远了。
许贵妃盯着皇后远去的方向，目光深沉。
许清如觉得，皇后是这宫里有大智慧的人，说起话来，都让人更加信服。
她也盯着皇后远去的方向许久，最后回过神来，发现贵妃正死死的瞪着自己。
“方才去哪了？”许贵妃问道。
“王玉珞入宫几日，皇上多次召见，与她品茶作画，谈古论今，你入宫也有些时日了，怎么皇上一次都不曾来见你！”
许清如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低下头，不敢言语。
许贵妃也没想听许清如的回答，这些事情她心中有数，父亲在前朝上了不少折子，让皇上来见许清如，但皇上都已公务繁忙之由搪塞了。
与王玉珞游湖时公务便不繁忙，到了许清如这，就忙起来了。
许贵妃瞪了她一眼，一甩袖子，便走出了御花园，许清如赶紧小碎步跟了上去。
-
回到咸福宫，许贵妃更衣之后正坐在殿中看着许将军送进来的书信。
信中许邦说，选了清如进宫确实仓促，若还有机会让她在皇上面前露面，还是要尽力推荐她。
但许邦心里也清楚，王玉珞是王太傅的亲侄女，皇后娘娘的亲表妹，是徽京城中大家族出身的名门贵女，而许清如不过是个偏远地方出身的远房亲戚。
许邦虽然已经上了折子极力争取，但就算皇上最后没赏赐给她个位份，许邦也并不奇怪。
若按照采选秀女的规矩，她这样的小门小户，若不是和许家沾亲带故，是连后宫门槛都摸不着的。
许邦让许贵妃不必担心，因为他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对策。
许邦的两个儿子，也就是许贵妃的两个哥哥即将从西北传来捷报，到时许邦会请皇上礼聘一位许邦哥哥手下的功臣之女入宫。
那女孩出身高，品貌皆数上乘，而且舞技惊人。
许贵妃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将信递给春喜，吩咐他烧掉，还让他端一盘冰荔枝过来。
春喜端了离职过来，见许贵妃面容舒展，便已知她心情大好，说道：“定是将军给娘娘传了什么好信了。”
许贵妃笑笑没说话，却随手摘下一颗荔枝赏给他。
像极了故人又如何。
许贵妃捏起一个鲜红的荔枝，左右端详着。
日月转圜，爱意都会渐渐变样，最后消失的。
她同样鲜红的指甲深深刺入荔枝肉中，汁水流了满手。
许贵妃笑了笑，皇后说的没错，花团锦簇也好，含苞待放也好，到最后都是虚无。
但归根结底，只有从未见过的花，才是最美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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