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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四儿


拜父兄的福,佑缘平生第一遭看到无措惊慌四个字笼罩这处繁华仙都之上。

        自官家传位给太子后,城中惶恐不安的情绪达到了顶峰,已有些人家得了风声悄悄往南迁,其中便包括齐四姑娘的夫家王家。

        齐宣足月没收到庶妹的来信,心中总觉不安,正准备提笔托钱塘老家的舅舅打听下消息,便有出城办事的下人来禀,在城门口看到了齐四姑娘。

        消息是齐府的老人传的,理应错不了。

        佑缘:“齐四姑娘是一个人回来的”

        那下人点点头:“身边只有一个老妇人。”

        佑缘到底是女子,当即意识到齐四姑娘应是和离了。不然齐王两家人死光了也不会叫她独自挨颠沛远途,孤身一人回京城。她一介深闺少妇,到时被拐了都没个声。

        她一拍桌子,坠在耳侧的一对红榴石微微颤栗。

        她鲜少如此失态,忿然低喝:“都尉,上次去令妹婿家中便该叫你佩把剑的!这畜牲把她一人抛下便算了,叫两个人送她回来有多费事吗好歹夫妻一场,说离了就离了,我养只鹰都比他长情”

        齐宣早备好了车马,担心庶妹的状况,急急将还有一江话没吐完的佑缘推上了车,踩蹬驰马赶到城门。

        一早派去的仆婢在人流中护着位纤弱骨薄的娘子,见主家车来招手急呼。

        只是近来城门出入的人流比十年来加起来都要稠密,马车一时竟胶在了原地。齐宣只好下马,带着随行的宫人又是吆喝又是推搡地散入喧嚣的人流中。

        佑缘乍一掀帘,便看见一辆马车擦着她家车壁驶过,车檐流苏险些抽到她门面。

        她飞速松手扣好车帘,无尽的混乱喧天与她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车壁,比心跳声还清晰。

        仅屏这潦草的一幕,与朦胧的声响,一叶知秋,她大概知道,现在京城的城门不比一破洞兜得住人。

        不多时,一束光落在她身侧。

        她抬眼望去,齐宣的外衫都皱了不少,额角沁汗,难为他还能像副画似的立在车前。

        齐四姑娘看着只剩一打骨头与二两皮了,成日的承惶受惊让她极为憔悴,好在精神还不错,兄长问的话还能如常答。

        她被宫人半搀半搂着钻入车中,齐宣见她坐定:“四儿,叫你嫂嫂出来,有些事出门我们忘了说了。”

        齐四姑娘知道这是要议论她的去处,局促不安起来:“给兄长嫂嫂添麻烦了。”

        佑缘半探出车,半张车帘垂在她身上,齐宣没张口她先会了意,附耳高喊,企图盖过声潮:“先在公主府上住两天吧!家舅会要了她的命的!”

        她目送齐宣捂着耳朵上马,随后掀帘回车。

        哪知帘子刚放下,齐四姑娘更为不安起来,一手手狠狠攥着坐垫,一手无意识地抓挠车壁,几欲起身。

        佑缘心知不对,箍紧她的手腕,尽量轻柔地撩开她的衣袖。

        车内昏暗,但可怖的青紫淤肿依旧灼眼,摸上去凹凸不平。

        齐四姑娘哀哀地看着她,眼中只有恳求。

        佑缘微不可查地抚平她的衣袖,意识到现下齐四姑娘怕是不会跟她坦白什么,只能她主动发问。

        “有人知道吗?”

        见她摆首,眼底又落下两行清泪,佑缘忙道:“接下来的事我发誓一个字不会透露出去。”

        “眼下北方要乱起来了,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大不了回钱塘也行啊。”

        见佑缘错愕,她缓缓低声道:“公主,我是外室所出,齐氏族谱上兴许都没有我的名字,且又嫁过人了,还是被人休弃的,左右我都是没活路的。”

        她垂眼,纤细的身躯如同一只脆弱的蝴蝶,旋即又道:“死活追上王公子,硬结怨偶,许是一条生路,可公主,我记得嫡母是怎么疯的。”

        这话说的实在,想毕齐四姑娘也是知她可信才敢说。

        说实话,佑缘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姑是怎么疯的。

        齐宣守口如瓶,早年知情的下人是决计找不到的,她当年被母亲偷送出宫,回来后全宫人直接换了一批,冯贵妃只字不提,其他人看到冯贵妃的态度自然呢也不肯多说。

        但她心里清楚,能封住人的舌喉的法子,她还是别猜出来给自己添堵比较好。

        齐四姑娘:“我父亲若执意要送我回王家,嫂嫂莫为了我惹的父亲不快,孝大过天……”

        “四姑娘,”佑缘截口打断她,急道,“你打算让我送你回狼窝?我才不损这阴德,这公主府成了凶宅鬼才接着住!你给我乖乖呆着,左右你爹看着也活不了几年了,届时你自己在寻个人家就是。”

        齐四姑娘被这话吓得脸色煞白,惊惧盖过了气结,磕磕绊绊地说:“嫂嫂莫说这不吉利的,妄议尊长是为过……轻咒己身是为祸啊!”

        佑缘只知她在反驳自己,一时没顾得上这文绉绉的话自己压根没听懂:“你管那么多作甚?如今京城局势不稳,他硬把你推回狼窝外人还能高赞一声‘慈父心肠’,你当世上还有几个眼不瞎的?你还不替自己打算打算?你既不想步齐夫人的后尘,又想全了一片孝心,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齐四姑娘见嫂嫂与兄长平日相处,自知用圣贤道理驳不过她,便认命地闭上嘴,怯怯低语:“我可以去尼姑庵……”

        在齐四姑娘的固有认知中,这是最好的出路,既不用受嫡母遇人不淑受的苦,亲族那里也算有个交代,名誉也不算有损。

        佑缘如遭雷劈,深沉地望着眼车顶,半晌说不出话来。

        冯贵妃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极为爱惜,冯家又开明,她竟忘了画本戏文中的青灯古佛那并非杜撰。

        佑缘被惊得有一阵没回过神来,齐四姑娘在府上住下后,齐宣找妹妹说话时都不得不顶着佑缘“乱教人家姑娘什么呢”的眼神。

        他发誓,他齐谕德这辈子唯一与妹妹有的私下交集,便是在她成婚之前,齐四姑娘跪着求兄长外放时带她走。

        看管她的下人被惊动,匆匆赶来向他赔礼,把她拖拽回房。

        自那以后,一直到齐宣上任,他都没再见过这个只见过寥寥数面的庶妹。

        而后再到他成婚,他才知道,齐四姑娘多半被锁祠堂里去了。

        冯贵妃特意替女儿的小姑子留了个神,足月后召女儿带着小姑子进宫,屏退众人再将不省心的女儿打发出去,单留下齐四姑娘。

        佑缘一局双陆没玩完,齐四姑娘便出来了,回府后便悄悄烧了休书。

        而后拜别兄嫂,回齐府守寡。

        冯贵妃见齐四的第一眼,便知她与自己女儿并非一路人,反而更像她。只是齐四谨慎守礼过了头,适时又不出格的机敏也欠缺些。

        她们都是更善于生存的人。

        也更容易生存下来。

        女儿自幼事事顺遂,无不如意,性子执拗又天真,偏偏清醒之处也不在正道上。若非有个身居高位的生母护着,她迟早是要被世道拆吃入腹的命。

        冯贵妃告诉她,她薄命的夫婿在南下路上被匪徒杀害了。

        花石纲闹得各地沸反盈天,他的父亲又恰好在南边任过几年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王公子大抵是被暴民砍杀泄愤了。

        王公子一行尸骨都凉透了,左右王家齐家也没闲到去匪窝一趟把死人的遗愿费劲巴拉地弄出来。齐四姑娘现在最好的作法便是忘了王公子前脚还叫嚣着要休了她,能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夫妻恩爱可惜天不遂人愿阴阳两相隔那更好。

        冯贵妃觉得她如果再适当地闹个绝食自裁什么的,那简直就是神来之笔,人都是健忘的,如此一来便无人相信王公子会在路上休掉齐四。

        可惜她欠缺的机敏让她把握不好这个度,万一齐理那老死板真叫女儿殉情,那时便收不回场了。

        冯贵妃作惋惜状:“世事无常,你们这些年轻的气血正刚,公子喊打喊杀,娘子寻死觅活,我也见过不少。可也别钻了角尖,想开些,还有的是日子要过。”

        齐四姑娘一怔,旋即领悟冯贵妃的意思,随后拜谢冯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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