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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八十七章


指尖没由来一颤,纸张飘飘而下。沈妙书喉咙发紧。

        那是一段书信格式的字迹,亲切平淡,思慕也只在粗略几眼间就读得明白。

        搁在早些时不算令她惶恐,虽有违宫规,但李沐凝之于圣上,从降生至今就有多个破例,最多不过象征的惩处,且京横往日为人,知晓的都会放心,沈家不必担忧圣上因此猜忌。可此时亲眼见到这些,惊异他们的联系自然有,余下的,与其说惶恐,不如说哀戚。

        檐下银铃应景的带来风的消息,下意识瞥去。其实蛛丝马迹早就存在,她一直未将它们牵连。京横也喜欢悬铃听风,禁宫西南的小园种的是海棠。深宫里少女将心事藏得深,用最隐晦的方式流露情真。拂过银铃的风却无法再越过宫墙去四角天空之外,见另一个等它的人。

        少女而今生命垂危,少年早已泉下埋骨。

        李隐不说话,好像还在等沈妙书回答,咬牙抑制声音发颤,开口却闷得有些嘶哑。

        “但是儿臣庶弟一年前就没了。”

        李隐的目光在她面上定格一会儿,随即一笑。

        “朕知晓。只是想确认,是否为同一人。”

        钟氏愣了愣,她看的只是其中一张,李沐凝写的一些琐事,并没瞧见沈纵,是以不太明白。想让婢女捡起掉落那张自己也看看,沈妙书却一咬牙直接跪下。

        “儿臣有罪。庶弟离世已有些时日,却今日才知晓此事。沈家教子无方,儿臣为其长姐也未曾察觉管教,今人已死,却仍惹公主记挂,有损公主名节,是沈家大过。儿臣愿领责罚。”

        “你这孩子慌什么。如你所言,人已没了,记挂是沐凝甘愿的事罢了。”不甚在意的笑笑,李隐抬手示意人起来,温和着,笑意却不达眼底,似在酝酿一场风暴。随即,长叹一声,“果然为人父母都是一般,朕自认对沐凝当是慈父,于仪卿的亏欠也尽在她身上补偿,只是再亲近,年复一年,年岁长,彼此终归是不再如幼时亲厚的。这些事她不说,旁人也不察觉。瞒到今日,这宫里,倒像粉饰太平。朕原来,是个昏君哪。”

        言语含笑,冷意众人却都听得出来。尤其末了一句出口,在座皆大惊,慌得一齐俯身喊“陛下息怒”。

        “朕不怒,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啊,朕倒想有人死,可都死光了,朕便连明里也是孤家寡人,这些事,怕更无从知晓。朕只是不明白,事到如今,她为什么什么都不肯说!能如此狠心的人,她究竟还护什么!”

        众人的恭谨反似给了人爆发的契机,随手一抓案上的一沓,李隐狠狠摔在地上,翻飞纸页里两步走到跪地的刘贵妃面前,声音阴沉压抑。

        “你知道为什么么?”

        刘贵妃不语。

        李隐冷笑。

        “你不知道。你若知道今日你的女儿不会躺在这儿。是人母却不配为人母的,这宫里自幼时朕就见得多了,可未想竟就在身边,原来真有人能装多年,蒙旁人甚至蒙朕的眼!刘疏音,你自己蒙得都快信了吧。”

        跪地的女人微微一颤,抬眸,惶恐又不解。众人莫名着,刘贵妃已开了口。

        “陛下息怒。沐凝现下情形,确是臣妾为母失职。臣妾有罪。”

        “你罪该万死。”

        李隐好似看不见因提及女儿贵妃眸中的泪水,附身靠近,淡淡一句让女人僵住。怔怔抬眸对视,那好似不仅仅是气急之下怒火的眼神,刺骨的冷意,已在最底层渐渐结成冰霜。

        钟氏终于察觉不对,瞥了昏沉的李沐凝一眼,想要圆场,李哲却急切的抢了她一步。

        “父皇!沐凝中毒确是母妃疏忽,但至亲骨肉,母妃心中苦痛也不少半分”

        “你闭嘴!”李隐再次暴怒,“她许还有悔恨,你却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李哲愣了,一时讪讪,终是闭口不言。

        “陛下”

        钟氏凑近,李隐却不理,突然对地上一沓纷乱一脚,纸页哗啦啦到刘贵妃面前,惶恐抬眸,面前人居高临下的冷笑。

        “忘了?不认?装傻?白纸黑字,朕让你自己看!写给死人的东西会撒谎吗!”

        床榻上李沐凝又开始呓语,刘贵妃却未再扑上去企图唤醒,颤颤得看过纸页每一个字,是少女只能对一个死人道出的,说不得的苦处:

        宫中的安神香近来用量越发大了,总觉醒来也是昏昏沉沉,像依旧在梦里。也不对,我好像一直就在梦里活着,噩梦时候多,美梦时候少。便有以为的清醒时分,也不过是旁人依旧蒙蔽我罢了。就像母妃总说再忍忍,很快了。这次也是那样拉着我的手,我该说什么呢,只能乖觉的应着,做一个他们戏台上的人偶。但我真想说啊,不必那样诓骗我,我知晓,也不急了,六七年如此,我甚至觉得一直这样直到我死也没什么了。毕竟在梦里久了的人,醒来就真的会好么?

        今日又咯了好多血啊。母妃依旧抱着我哭,我只觉得烦,那些“对不起”,太烦了。她若干脆做个心狠的人我倒欢喜一些,偏要这样矛盾的,纠结着,让我不知道,究竟用什么方式去恨她。

        终究这样了,我饮下一盏酒,多轻松的事啊,他们都那样劝我。但那些血,只有我看得见,它们溅在我的脸上,浸湿我的衣角,那些都是我背负的命债,京横哥,你说到我死的那日,他们会在奈何桥边等我吗?

        有些事有一便有二,再有三。我早该想到的,若此事之后我能死去就好了

        字句含蓄意有所指,在座都是聪明人,心中很快理出前因后果。刘贵妃喃喃着“不可能”,抓着纸张大力得似要撕碎。

        “陛下。这定是假的,天底下能模仿字迹之人何其多,又怎能因似是而非几个字断定臣妾伤害凝儿?且这婢女出来的时候多巧啊,这个节骨眼上,定是有人想对付臣妾与齐王!陛下你要信臣妾。沐凝是臣妾的骨肉至亲,臣妾怎么可能”

        “若是无稽之谈,你慌什么?”

        李隐眯了眯眼,刘贵妃一怔,显才意识自己反应未免过激。

        “臣妾不是害怕,只是这罪名,为达目的伤害子女,臣妾想这是任何为母之人都不能接受的,望陛下宽恕臣妾失仪,体谅臣妾为母的心意。”

        赶紧垂首,说完刘贵妃又叩了一个头。

        上首却嗤笑一声。

        “不必用为母的托词架着朕,究竟如何,叫人去埋这些东西的地方一挖就知道了。这婢女纵是可疑,这也确不算绝对证据,但若真挖出什么,你也是有罪。”

        “陛下”

        “毕竟为给儿子铺路,女儿也做过好几次垫脚石了,真当朕傻吗?”

        那个上位者可能连怒意也不是真的,但这反而更可怕了。女人颤抖着伸手想去触碰他一片衣角,对方嫌恶的退后两步,神色默然的看她面上泪水横流。可怜又悲哀。

        他当然都知道。她也知道。真假都好,这不过是敲打他们的信号罢了,告诉他们,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过去了

        殿中有了片刻寂静,看着沐季带几个小太监离去,李辞却总觉,这就是真的。不是默认刘贵妃的狠心,只是回想李沐凝的成长,原来不合宜的地方很多。他最初就曾好奇过,听宫人讲刘贵妃孕中一直平安,李沐凝也不是早产,襁褓中更未遭遇大病,身子何至如此虚弱,且这妹妹自懂事后,身上就似总有一种看透尘世对任何都不留恋的不喜不悲,有别于淡然,是让人揪心的。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她究竟处在怎么的煎熬中呢。什么都知道,却无可奈何的缄默。

        办事的人很快,不多时就从缨若所述的地点挖出一些残破发黄的碎片和近日埋下的新纸。

        贵妃被带降为荣华,带回宫室关了起来,李哲被命令回府,无诏不得出,待李沐凝醒后裁决。余下的,交由钟氏善后。

        一场荒唐落下帷幕。

        午后。

        李沐凝所遭遇终究也算皇家的丑事,又显李隐被蒙在鼓中不免有损天子英明。故宫中只知出了大事,知晓来龙去脉的,只当时殿内几人。此事不论真假,至少圣上现今的态度,齐王一党很难再与太子相争。钟氏虽也疼惜李沐凝的经历,但对于齐王败落,还是欣喜多些。甚至留下小儿子与太子夫妇在凤栖宫用了午膳。只是看几人都兴致缺缺,膳后只叮咛几句,便遣人散了。

        宫道上。李辞出宫,太子夫妇说送他一路。其实此事于他们是喜,不日江可芙就能出狱。但李沐凝生死垂危,且今日一事,仍不明朗,使人内心深处不安。

        “这也是他们替我挡了一刀,京横细究起来到底沈家也有过错。只盼父皇事后不要疑心什么。终归都已走了,莫要迁怒死人。”

        “皇嫂多虑了。”

        “过些时日你归家去他坟前看看吧。”

        “是该去了。书信真假不辨,但我信他们必是相熟的。也不知晓是何时,左右不过三载,却有人能如此牵念,便是沈家,除他生母,也不过如此。京横是好孩子,比沈映成器多了,大概真是过慧易夭,情深不寿”

        沈纵是庶子,沈家虽就两个男儿,沈妙书平素与他也不算很亲近。且自幼体弱不便出门,打发时间的就是书。以致这孩子身上总有些长于年纪很多的东西。待他们虽恭谨有礼,骨子里却是清冷疏离。只今日一番,大概因着对李沐凝的怜惜,她对沈纵一生也忽生以往不曾有的哀叹。

        “便无书信所言,想想平日里沐凝的小病小灾,刘贵妃也是狠心之人,无从诉说,大概还是要欣慰有这样一人,给她个寄托。”

        “所以说句荒唐话,那夜之后作废的亲事,于她兴许才是喜事吧。甚至无关风月,是寄托也是习惯,有个人已经立在她心里了,再自作主张替她寻一个,才是伤她。”

        长叹一声,沈妙书想起前年归家时沈纵病重不能在厅堂迎她,去偏院见他时,少年正披着大氅坐在廊子底下出神的看一串铜铃

        其实,他便尚在,那两串铃儿,也是悬不在一个檐下的吧。倒不如这样,让那个姑娘留一丝残忍的慰籍——他们无法相守,只是京横无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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