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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八十四章


好好的宫宴最后又搅成一团乱,沈妙书反应快,上前一步在侧扶一把李沐凝,朗声喊人备个轿辇将人送回玉泽宫,又命红绮快去请太医过去。

        宫妃们已先行,他们这些做小辈的这点事不好再搅扰。太子等人是男子李沐凝也大了多有不便,太子妃便是在场最该操心的。回首道自己跟去看情况诸位可都先散了,沈妙书又垂眸靠近李盛温声轻语几句,似在提醒夫君回去早些安歇切莫太过操劳。

        恒夭立在李辞身后,余光突然瞥见齐王李哲意味不明的盯着沈妙书与李盛悄悄话,随即又瞥了身侧王妃陆今楹一眼,正纳闷看着,李哲已上前一步。

        “如此皇嫂也太过操劳,沐凝到底也是我们的妹妹,夜深了我们男子不便,让今楹与皇嫂一同去罢。”

        沈妙书看陆今楹一眼,笑了笑。

        “这叫什么话。我担这声皇嫂,就该做这些。今楹而今还有身孕呢,怎么能不早点儿回去歇着。都去罢,我一个无碍。”

        话已说到这份上,沈妙书回首看李盛一眼就与宫女一同出去。李辞还寻思着适才那句“错了”,道声“辛苦皇嫂”,与太子齐王点点头,轻声招呼恒夭离开。

        夜风寒凉,恒夭缩了缩递上那件外袍,李辞摆手,睨她一眼,片刻,道:

        “你若冷就披上吧。我不用。”

        目光转向远处静默漆黑而高大的宫墙,心里突然有个猜测,让人惴惴不安的猜测。

        彼时,刑部大牢。

        灯火昏昏,忽明忽灭,小窗缝隙间能窥的一点月色便显得恰到好处。

        江,晏两家都塞钱给狱卒替牢里送来月饼。不知哪处来的口风江可芙快出去了,本就对其礼遇有加的狱卒们在外面饮酒还不忘给牢里两个递来半坛子。

        油纸包一条红绳打结,上面印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是感伤之人,但还是不由眼眶湿润。她确是从未让江司安省过心。

        此前不必说,而今深陷牢狱未提牵连,他们还要来传话宽她的心。齐王在兵部做事,说来怕不是最想踢走的就是心偏向太子的兵部尚书,又有她与李辞这一层关系,齐王不可能不嫌江司安碍事。而今她下狱,江司安的处境虽未罢官,却不会舒心了。

        内疚难受,突然很想见见相熟之人,恒夭可以,徐知意也好,甚至是王府的秦氏,驾车的林堂。知晓她昔日脾气又安静聆听之人,都是可以的。

        但如此佳节,谁会来牢里寻晦气呢。

        月饼是豆沙的,入口沙沙得绵软,正襟危坐和晏行乐隔着铁栏举起酒碗,江可芙道声“小晏公子中秋安乐”,对面回了句“王妃同乐”。说完都自嘲的笑了笑。此时此夜,都是一般,他们都有些想家了。

        “举杯邀明月,对影,对影成三人不对,不对,四人。欸五人。”

        狱卒的酒烈,要压下心底怅然,饮下两大碗,江可芙醉了。

        神志又似清醒又似迷蒙,晃晃悠悠站起来大喊一声“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对面一样没怎么沾过酒的晏行乐也没好到哪儿去,立马接上一句“乱我心者明日之日多烦忧”。

        “欲上青天揽明月!”

        “举杯消愁愁更愁!”

        “不对不对,乱了。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不对,是明朝散发”

        “抱琴来嘛。”

        “不不不。不对。一会儿先生来了我替你问问。”

        “行啊,你叫他,赶紧来!”

        李辞绕开醉醺醺的狱卒时,映入眼帘的就是又两个醉鬼。江可芙扒着铁栏唱着不知哪儿听来的数来宝,晏行乐靠着墙根儿已经睡了过去。

        李辞抿了抿唇有些想笑,江可芙很快发现了旁人,瞄见李辞就喊了声“先生”。

        “可来了!快来听我俩到底谁错了。”

        转首一指晏行乐,少年似乎受到感应般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融进黑暗里。李辞颔首含糊应着,用狱卒身上钥匙开了锁。

        江可芙甚是乖觉的站好似认定了李辞是教书先生,呆呆的看着来人走进来把她踢翻的小案和上面散落的月饼酒碗摆好。酒坛滚在地上,散发的酒香知晓是烈酒,李辞瞄了沉睡的晏行乐一眼,轻轻“啧”了一声。

        “你喝了多少?”

        江可芙抬头比了个五。

        “五碗?”

        李辞蹙眉。

        江可芙露出贝齿笑得灿烂明媚:“两碗!”

        “二怎么比?你再比一下。”

        “我是来跟你学做诗文的,谁要听算数。”

        江可芙扁嘴哼了一声。

        李辞笑意愈深,回首看着窗缝间将要转过的半个月,靠墙坐在稻草上。拍拍身侧示意江可芙坐过来,含笑问“那你们刚才背什么?”

        “举杯消愁愁更愁。”

        靠墙屈膝,江可芙趴在膝头。一只手摆弄着衣角,片刻,目光转到李辞面上,轻轻开口:

        “先生。你是不是也回不了家啊。我爹叫人给我带了月饼。你要不要尝一尝。很甜的,吃一块儿就不想家了。”

        李辞心头一滞。

        目光转向小案,油纸包半敞露出焦黄印花的点心,拿起一块儿,掰下一角,李辞放进嘴里。窗缝挤进的月光下,少女笑得莫名柔和。

        “是不是特别甜?”

        李辞默默颔首,突然想江可芙的家到底指哪一个?但到底没问出口,应是涿郡吧。那她是要常年“漂泊在外”,不止是此时此刻无法归家了。

        “先生家远么?”

        李辞愣了愣。

        中秋宴,算家宴吧。但从何时开始,他生长十来年的地方竟会有觉沉闷的时日,生出以往不曾察觉的烦乱。母后还是疼他,父皇还是和蔼,皇兄依旧温和替他考虑方方面面,皇嫂也依旧当他是自家小弟般见面几句叮咛。他们都是过往记忆中眉目和煦的模样,但又好像什么不同了。短短一年多发生的桩桩件件,也在说有什么不同了。

        他出宫建府。他入朝替君分忧。宫墙里熟悉的人与景无法再说出“家”那个字,他与至亲的距离也渐渐在君臣中模糊。对啊。江可芙的家在涿郡,他的家又在哪儿呢?

        豆沙很甜。确实会忘记想家。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想的家在哪儿,是禁宫,是昱王府,还是远到根本到不了的幼年时的岁月静好?

        “对。很远。”

        李辞微微垂眸,将余下的月饼放回小案。

        身侧少女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我家也很远。要北上走好几日,在涿郡。”

        李辞无声的勾了勾唇角。

        果然啊。

        “但我不是只有一个家。”

        出乎意料的声音,意外的抬眸看过去,少女仿若想起欢欣之事,眉眼都是笑盈盈的。

        “涿郡是我长大的地方。有舅舅舅母,有表兄表弟,还有好多我喜欢的人和东西。是我第一个家。”

        “后来,最冷的时候,我爹来接我了。金陵其实很好,和涿郡不一样的好,但我最开始不喜欢,也会做错事。我爹就骂我,骂完又觉愧疚。他不说我也知道,我耳朵灵着呢,每次都能听到他在祠堂外面踱步,我都不敢看描画儿了。”

        少女的那点小得意是能招起人欢喜的,听她带着醉意嘟嘟囔囔,李辞不由牵起嘴角。

        “江府有我爹,二娘,还有妹妹。其实我们就很不像一家了。但是不知什么时候,我就觉的那里也是家,不止是外人看的表面的家。先生你看,他们会给我送月饼,他们会传信叫我别担心。我又想起成亲那日,我二娘谈不上喜欢我,但清逸殿送亲时,她的欢喜是真的。我们永远也无法成为真正其乐融融毫无芥蒂的一家人,但那样的人家又有多少呢?恰到好处的关切善意和牵念,已经比勾心斗角的院子里的人好过太多。而且我爹,是真真正正的真心待我的我的至亲啊。江府的日子可能永远比不上涿郡十年的光景,但它也是家。我第二个家。”

        李辞不语,心头却微微异样。他知晓她的通达,但这些话今日听闻,还是惊讶她原是这般理解,这般去想。心头莫名浮现她初回江府初入金陵的千种诋毁,现今也不曾停止。她未尝没委屈过,旁人却不会在意她这番自我安慰和最后的豁达。她该一直是这样的,只是自己在流言后才认识到。

        不由伸手摸了摸江可芙的头,她没有绾发,头发做未出阁的姑娘一般下面散着一半,指腹抚过发尾,少女受惊般缩了一下。察觉到唐突,李辞赶紧收了手有些讪讪。

        “抱歉。我”

        “算算也三日没洗头了,这里人关照,却又不好太麻烦啊,我还没说完呢先生。我还有一个家。是昱王府。”

        绕着发梢,少女声音轻轻的,似只是在叙述一件平常之事的语气。李辞却在瞬间狠狠怔在原地。不可置信看去,少女倾身双手再次环过膝头,颇有些感慨。

        “早前我都不会承认的。一个大院子,眼多口杂,规矩很多。都说是我们自己的宅子,可是谁会在自己家里演戏啊。除了恒夭我谁都不熟悉,也不信任。但是,姑且就算,是日久生情吧。”

        “是么。”

        “这是我能想到,最合适的解释了。我开始当它是睡觉的地方,然后渐渐的,跟所有人熟了。管家,秦婶子,门房相处时日长了,他们就不会是因为身份或畏惧而恭敬。是真的,愿意对我和善尊重。我开始有点喜欢那个宅子。花草种的很漂亮,后院宽敞适合练武,水池里养金鱼,夏天还能种我的名字。芙蕖。这是我可以做主的地方。这地方又有很多会照顾我,维护我的人。我自是相信久居会对一处产生眷恋的,可我没想到会是那个院子。”

        “就如你所言,日久生情吧。”

        “是啊。它原也不是什么凶险之地,产生依赖再寻常不过了。只是有时我甚至会不自觉将言行与它联系起来。一荣俱荣不过是旁人绑的束缚,我却开始在意了。这大概就算归属之感吧。最重要一点,无助时会想到的地方,就是家吧。涿郡是,江府是,但我最常想的,居然是那个大院子。”

        “还有里面的人。恒夭有没有因此哭,秦婶子有没有为难,柳莺不会表露可必定也是不安的,竹溪不爱说话所以她的心情是不是无人顾忌。这几日我特别想卧房的床和美人榻,总躺着趴着确实不好,可谁不喜欢舒服呢。还有那个名义上真正的主人,他有没有正经替我查案。”

        “他很没用,人证都死了。”

        李辞沉声,深觉自己辜负。

        少女轻笑。

        “我若见面必会如此说,但其实我很感激。自然有党争的成分在,但于情他也是真的迫切想为我洗脱罪名。我知晓他的关心,明白他的艰难,这些话我必不会当面说,太煽情了。但就因为他的一切我算心中有数,或许还是那句日久生情吧,姑且算,历经种种,我或许,也有那么一丁点,喜欢他了。”

        不是醉酒后胡言乱语称兄道弟,清晰明了的甚至李辞觉得江可芙的眸子,迷蒙深处或许是清明。月已斜去,微光朦胧少女两颊醉酒的醺红,李辞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微微偏过头有些不敢再看,身侧少女吃吃的笑起来。

        半晌,开口,声音轻轻的。

        “所以,昱王府就更该算我第三个家了。皇宫已经不算李辞的家了,如果昱王府也没人先把它当作家,李辞就是个无家可归之人了。不知他的中秋要怎么过,如果真的触景生情有所伤感,出去我会安慰他的。昱王府也是家啊。是我们两个的家。”

        牢狱是一片晦暗,李辞却仿佛能看清江可芙眉眼间柔和。少女其实从不吝啬心底的暖,总能在不经意间给他不期然的感动。心底突然生出的欢喜仿佛一块儿石头投进水里,溅起的水花突然,扩散的涟漪又连绵。他忽然想抱抱她,也确实如此动作,甚至席卷而来的急切热烈,让他有了吻她的冲动。

        温软入怀,衣料下甚至能感知酒后肌肤暖起来的温度。少女懵怔的被转过,下意识嘤咛一声,余下的惊异就尽数被堵住变得含糊不清。朱唇柔软,呼吸与唇齿间尽是烈酒余留下的滋味,因少女作为媒介多了几丝清甜。青涩碾磨,浅尝辄止,许是酒,许是人,李辞觉得自己也有些微醺。直至放开江可芙与她抵着额头彼此呼吸感知,少女都还是愣的。

        本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见江可芙没有反应怔怔的,不由低低笑了一声,远了一些,认真看着那对懵懂的眸子,李辞缓缓道:

        “不用等出去。我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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