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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李辞一席话说完,本还有些不好意思,江可芙却似乎比他还窘迫,匆匆掀了帘子跳下车,倒似听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般。

        待恒夭从内院迎出来时,还听她小声念念有词。

        “这人,近来越发奇怪了...不过早有这番觉悟多好,这么些时日都混熟了,早先吃得瘪,为这几句,我还都没处还。”

        “王妃?王爷又做什么了?”

        恒夭小声唤她,觑着江可芙神色不似恼怒,但这语气也不平和。

        余光瞥一眼恒夭,知她关心自己,细细想李辞说话时的神态,江可芙叹了口气,拍拍身侧少女的手,这当口,二人已迈进卧房。

        竹溪和柳莺正坐在小凳上打络子,瞧见二人进来,一个赶紧去倒热茶,一个捧着手炉过来,等江可芙接过去。

        “你们忙吧,恒夭在这儿就行。”

        接了手炉,坐在放了软垫的美人榻上,柳莺和竹溪也习惯了常她们主仆两个在卧房里说话,毕竟恒夭是从涿郡跟来的,自小一起长大,比她们亲厚,且江可芙又不苛待她们,她们也没心思上赶着与恒夭争当心腹。福身后取了凳上几条络子,二人出去了。

        拿起置于桌上的茶盏,恒夭递过去,跟着再问一句:“可是王爷又作弄您了?将及弱冠的人,怎的总这般行事。”

        “没有...”有人替自己打抱不平,江可芙心下宽慰,只是,就因为着实反常,她倒真是不明白李辞这人了,“他今儿跟我说了好些莫名其妙的话,说要道歉...”

        “啊?”

        恒夭一对圆眼睁得愈发圆,也懵了。

        半晌,思索着李辞能这样也是好事,毕竟在一个屋檐底下呆着,也不能总吵吵闹闹。

        “其实...自成亲后奴婢看王爷也并非不像话的人...”

        “我知道...他们天家,再不成样,骨子里有些东西还在。再者他也不是什么纨绔子弟。我不过是觉的...唉,算我矫情好了,不过是他能放下身段来细数对我的错处,当真稀奇。舅舅他们疼我,若何事冤了我,也是不肯说句是他们的错的,将恒哥他们倒还有这时候。但能被郑重赔个礼啊,他是头一遭。”

        “那,这般不是好事么...王妃烦什么?”

        抿一口茶,江可芙托腮,手肘搁在榻间桌几上,开口,倒似喃喃自语。

        “那可多了,我近来也奇怪,总想那么多。吵闹着,针锋相对,也无什么不好,许多事便都牵扯不着。可这个人哪,好像还挺热心的...时日久了想摘干净,似乎,就不容易啦......”

        元日之后,天气蓦的转寒,似是寒冬的一场回光返照。正月初三,天色微熙之时,便从天而来纷纷扬扬一场雪。

        依金陵的规矩,正月初三这日,出嫁的女儿要与丈夫归娘家。与江府同条街,不过一个在街南,一个居街北,赶上这雪,便也不急于一时动身。

        因书房聚不起暖气,又不敢放多个火盆恐点了书,李辞少见得未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反是带着几卷卷宗坐在卧房塌上,撑着中间的桌几,不时透过半透的明瓦瞧外面雪势,不时又回首看倚在对面翻话本子的江可芙。

        青苑与恒夭在里间整理盥室,冬日里这大木桶便不怎么用了,但过了这几日倒春寒,天气转暖,也该用上了。

        用过早膳便在此处坐着,茶盏都空了几次,茶壶里的也已凉了,外面雪还未见停歇,似还愈来愈大,若执意要等雪停了,怕不是能直接赶上江府的午膳。

        皱了皱眉,李辞再次瞥向对面江可芙,却见少女不知何时撂了书,靠在软垫上也正瞧他。

        “雪大了。恐怕现在就得走。”

        “那就收拾收拾动身好啦。”

        拿起撂在身侧摊开的书,江可芙回身放在桌几上,抿一口茶水下了榻,自己去取搭在衣柜旁架上的云纹藕色织金大氅。

        里间,青苑正拿着抹布擦拭木桶边缘,留心着外面动静,听闻二人要动身,顺势将布在桶沿一搭,也不及提醒身后擦细纱牡丹锦屏的恒夭,便疾步走了出来。

        “王爷王妃现在便走么?奴婢替您收拾。”

        凑上去替江可芙披大氅,伸手系前襟两条绸带,指尖却不经意划过少女下颌,才沾过水的,带着凉意,冷不防的,江可芙打了个激灵。

        “嘶。”

        下意识出声,并非怨她,青苑却似乎是极怕她的,手上一颤,“扑通”一声便跪下了,江可芙听着便疼。

        “奴婢该死!”

        一袭浅青,匍匐成脚下一团,青苑头压得低低的,贴着脚下地板,不敢抬头看人。江可芙暗道平日里也不曾见她这般胆小,自己也未苛责过谁,怎的一个不经意连错处都不算的,她这么害怕。

        思索是否自己有过何不妥之处,不曾察觉,却给这姑娘留了阴影,李辞已放下卷宗走过来,叫青苑去寻把伞。

        “王妃...”

        得了吩咐,人却不敢走,怯怯抬眸去瞧江可芙,似还需等她发话才敢走动,却瞧见李辞凑近低头,顺手替江可芙系上带子,也正好挡住江可芙对着她的视线。

        没防备人突然靠这么近,本能的便欲伸手推开。江可芙本想着要出声安抚青苑,四人里她最小,又不似恒夭一起长大,许是又听了什么谣言,怕起自己来也说不准。视线突然被这么一挡,李辞身上卷宗陈年纸页的味道合着一点儿墨香,也往鼻子里钻。后撤一步伸手,肩上大氅便要滑落,随后,襟前的绸带被及时拽住。

        “别动,我替你系上。”

        江可芙默默收回了将沾上李辞外袍的右手。她是不习惯二人这么近的,李辞倒没芥蒂,似不过是瞧见了顺手的事,极为自然。

        “嗯?还有事么?”

        回身,二人这次是都瞧见了青苑还跪着,李辞疑惑出声,青苑似是愣怔,才回了神,依旧小心翼翼的,瞄了江可芙一眼,福身匆匆出去了。

        看那娇小身影掩上门,江可芙颇有些纳闷的回首,对上李辞。

        “我这几日看着很吓人么?”

        李辞自然也不知如何回她,待她又转头,却瞥见了屏风后探着头,看了多时外面的恒夭,那小丫头瞧她瞄过来,远远一笑,赶紧缩了回去。

        江可芙不由拔高声:“恒夭!我最近瞧着很凶么?”

        半晌,屏风后传来声音。

        “王妃放心上做什么?奴婢可是想明白了的,青苑这人啊,胆子一点儿都不小呢。”

        片刻功夫,青苑库房里取回了伞,进门便递到李辞手里,江可芙瞧着不由出声:“怎么就一把?”

        外面雪不小,但因江府与昱王府属实不远,她也全然未想二人该乘马车,只想着雪地里这般走,两人撑一把伞,谁衣服都别想干净了。

        似做责问,青苑递伞的手一顿,微微抬眸朝江可芙望去,眸中还有惧意。

        “奴婢......”

        “出门就上车,两把伞还麻烦。你想走着去?别被雪埋了。”

        捕捉到青苑神色,除夕回府时那番话在心头一闪而过,但也仅是一过,李辞没心思细究,转头调侃江可芙,又抬手,示意青苑不必站着,去做事罢。

        微怔,江可芙抿了抿唇:

        “忘了忘了,我就想几步路的事,用什么车啊,也有段日子没见大点儿的雪了,我巴不得跟它亲近点儿呢。”

        “也行,你喜欢,就这么走。”

        李辞也不在意,掀了门帘,出廊子,成片雪白濛濛的,风里作舞,乱扑人面。

        管家本已叫备了马车,临时又叫回了后院,门房惊异的瞧着昱王夫妇撑着把绸伞出了府,还颇有点儿夫妻举案齐眉的意味,不由感慨到底是佳话传了满金陵的,当真恩爱。

        出了府,街上没人。天也白濛濛的,在远处,已与雪和路,连成一片。

        怕雪飞进领子,下意识轻轻揪了一把李辞衣角,江可芙抬眼看着绸伞能遮蔽的程度,片刻,伸手去接伞外天地间的一片冰凉。待掌心落得数片,便细细去打量那六瓣能否分辨得出。

        “这雪也不小,却还是赶不上涿郡的呢。”

        “在金陵已算大雪了。不然,有些文人就得出来作咏雪了。”

        李辞一笑,说句金陵城里专门来调侃酸腐文人的玩笑话,江可芙未听过,便不明白,只听了文人,这雪倒叫她也想起句诗来。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倒算早春,可惜这景不衬。”

        “管它衬不衬,我就突然想起来,能对上是早春,就觉得不错了。”

        “上次这么大雪还是我小时候,正好跟皇兄在万卷楼,他翻书给我看一句`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雪满长安道。这句有那意思。”江可芙念了一遍,似有些喜欢,片刻,却笑着摇了摇头,“不对不对,这该叫,雪满金陵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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