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元妃
岑湘才进到斟岚殿正厅中，还没来得及窥探几分，便听一个尖刻的嗓音喝道：“跪下！”
能在这殿中大声呼喝的，只能是一宫主位——元妃了。
饶是岑湘事先在心里做好了准备，还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震住，好在她及时调整了心神，又上前几步，这才规规矩矩给元妃行了个礼。
元妃坐在珠帘之后，透过那七彩琉璃的珠帘，只能看到她身上华贵繁复的服饰，除了缂丝掐金的孔雀绣花如意长裙，还有紫黑的錾花长穗宫绦，岑湘跪着，又不敢抬头细看，上身只能瞥见浅紫的复式雨花锦缎，此外还有些顺着座椅垂下的群青绒花大毛氅，毛氅上一双嫩白的手唯小指处带了一个金色抛光的波纹护指。
这个天就要用上大氅了吗？岑湘不由疑惑，然而没等她疑惑完，那头的利嗓又发话了：“来了也不知道奉杯茶吗？傅家就是这样教你礼数的？”
岑湘听她数落傅家，又有些按捺不住了——一般而言，只有正妃向主母奉茶的，她们两个严格来说都是侧妃，她就是想给她敬也不能够啊,况且这些她从来都没准备过，她同她讲哪门子的礼数？
但元妃毕竟是祁王的养母。
岑湘只好掐了手指告诉自己冷静，敬个茶而已，就当她是寻常长辈。
冷静过后，岑湘依言向身旁看了看，却发现周围并没有给她准备奉茶的茶具。
见她往旁边看，一旁的侍女仿佛才意识到要做些什么，摸了摸脑袋，道：“哦，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显然这元妃只是心血来潮才玩的这一出。
好在备茶的过程中，元妃没让她继续跪着，等那侍女备好了茶，岑湘只能硬着头皮，按照印象中的步骤囫囵做了一遍，将茶递给了元妃。
元妃的手指从珠帘后探过来的一瞬，岑湘闻到了些香甜的气息。
但她还未来得及分辩，那盏茶便被元妃扔在了地上。
“这么烫，你让本宫怎么喝！”
岑湘现在体会到王妃说的痛点了，这元妃确实难缠，那茶她试过几遍温度了，怎么说也不会烫的，这不是成心找她麻烦吗。
还有这殿中，以及她身来的味道……
方才入殿时被吓了一跳，殿中气味又淡，她确实无暇顾及，但方才凑近时元妃身上那熟悉的香气让她不得不在意。
岑湘沉思着，又给她斟了一杯茶。
果然，这次她又是很快便将那茶道了，刻意掐尖的女声嫌弃道：“都冷掉了你让本宫怎么喝？”
岑湘没有在意，而是在第三次递茶时，迅速地瞥了眼珠帘内厚厚的地毯。
一个不太常规的念头，出现在岑湘的脑海中。
但她无法探视珠帘内那满身绮罗的女子，递了茶后便默默退到了一旁。
这次她却没就茶的温度再行刁难，默默的抿了一口后，冷淡道：“你便是我儿新纳的侧妃？”
“区区一个三品侍郎的女儿罢了，上前来，倒让本宫好好瞧瞧，究竟是什么样样的狐媚子胆敢勾引我儿子。”
岑湘不动声色的走到近前，快要走到珠帘前面时，元妃又道：“跪下。”
岑湘只好再度下跪。
珠帘那头，元妃终于舍得离开座椅，莲步轻移，岑湘听见她掀开珠帘，停留在了她身前，接着伸出手，抚上她的下巴。
金色的指套勾在岑湘脸颊，将她的脸缓缓抬起。
随着视线的上升，岑湘看到了片刻前，还在□□上抱猫与她说话的温柔女子。
……
岑湘无语凝噎。
而她却开心的鼓起了掌，笑道：“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吧，翠微，我像不像个刁蛮的恶婆婆。”
“像的像的，出神入化，惟妙惟肖。”一旁的侍女翠微似乎已经习惯，附和的那叫一个顺溜。
得到了肯定，元妃又兴高采烈地转头问岑湘：“我演的好不好，嗯？好不好？”
岑湘：……
您看我像上当的样子吗？
不过她确实没想到，方才还素衣荆钗的温柔女子，摇身一变成了方才那锦衣绣袄，趾高气昂的样子，不说大相径庭，可以说两模两样。
见她的目光平静无波，还有那不由自主的抽搐的嘴角，元妃愣了愣，问：“你猜到了？”
岑湘指了指那一方绒地毯，道：“那毾上尽是猫毛，该换换了。”
况且她身上那细微的烤松饼的香甜气息，她不久前才闻过，哪儿那么快忘记。
其实早该发现的，出现在这附近，又能在宫中饲养宠物的，不是斟岚殿的主位又能是谁？但她和岑湘想象之中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岑湘压根没往那个方向想。
她话音未落，藏在椅子后头安静睡觉的团团不知何时又在角落里伸了个懒腰，慢慢悠悠踱步出来了。
元妃见它跑出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抱起它就是一顿狂薅：“扁毛畜生，刚搭好的戏台都被你搅和了！可恶！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团团本就有些被她先前一惊一乍的举动所惊醒，眼看主人又在骂自己，果断挣脱了她的怀抱，转头奔向了岑湘。
元妃“啧”了一声，道：“它倒是黏你，真是奇怪了，往常没这么亲近人的，我那猫嫌狗厌的儿子养了它一个多月，还是与他不亲，见了他像见了仇家。”
秦晔养猫……岑湘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有点难以想象。
虽然第一次见他时，芙蓉饼停在他手上的画面很美好，但她现在已经深深的明白，那副场景是如何的诈骗，他若是养团团，怎么也该让他身旁那位胖公公将团团提起来扔出去才是。
元妃拉着岑湘的手让她起身，浅浅一笑道：“我就说你我是有缘之人，必会再见，看吧，我说的话，还是有些灵验的。”
“母妃，我……”岑湘刚想开口，便被元妃制止了。
“诶，这么喊多生分，你是我儿团团的救命恩人，也算他半个娘了，我们便还像之前那样以姐妹相称如何？”
“这……不太好吧。”方才叫她姐姐那是因为元妃这张圆脸太具有欺骗性了，根本看不出年龄，况且不知者无罪，眼下她知道了她的身份却还这么叫，就是真的不知礼数了。
“怎么不好了，我喜欢你这么叫，听着年轻。”
“这样叫，辈分岂不乱套了？”
“唉，什么辈分不辈分的，我一见你便觉得投缘，便当是友人了，这么叫有何不妥，就是祁王来了，你也得这么叫，况且辈分涨他一截，你不该高兴才是吗？”
嗯？
听到她后半句话，岑湘忽然觉得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她也只敢想想。
“母妃……我……”她再想说些什么，又被打断。
元妃板起脸来：“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你这姑娘思想这么古板，母妃母妃显老得紧，我又不是他亲娘，你不必这么叫我。”
岑湘倒是没想到她竟毫不避讳的说出了“不是亲娘”这种话。
王妃让她喊姐姐便也算了，元妃也固执的要她这么叫，这却让岑湘犯了难。
她此刻深刻的感受到了李寒袖过来人的叮嘱，元妃娘娘的可怕之处，当真是与众不同……
这可不是她故意要占祁王便宜啊，岑湘叹了口气：“好吧，姐姐。”
“诶，这才对嘛，”元妃坐在岑湘身侧端详她，“前头□□上光顾着说猫了，都没怎么好好瞧你，怎么会有长得这么招人疼，说话又好听的女孩儿，和我从前真像，在这多吃点东西再走吧，在家里都喜欢吃些什么？祁王府可还住的惯？”
岑湘膝上卧着猫，听元妃恢复正常的语调，温声细语问她话，虽有些不习惯元妃的跳脱，但此情此景，心情倒是十分放松的，便一一认真的答了。
先前便发现，这位元妃娘娘十分健谈，二人虽是初识，但岑湘也是开朗的性子，也许是如同她所说的投缘，她们两人相谈甚欢，对话几乎没有冷场的时候，若是冷了，元妃便换个话题再冷一次。
其实也没能闲谈太久，元妃端了许多果盘与零食给她，二人就一些吃喝玩乐聊了一阵，眼看天色不早，岑湘又要起身去拜会剩余的那些宫妃们。
元妃再度拉住她，道：“多喝些水，一会儿跪在外头恐怕没水喝。”
岑湘觉得这话有些熟悉，某些方面，和王妃姐姐临行前的话是相似的。
看来都是笃定她此行必得受些真格的惩罚不可。
“不必了不必了。”岑湘心想：水喝多了跪到一半想要如厕怎么办？
元妃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道：“看你挺机灵的样子，怎么这么死脑筋？你说你要如厕不就不用跪着了？你不怕憋坏，她们还怕你忍不住污了宫前的地板呢，实在不行跑去恭房外歇息一会儿再回去跪也好啊。”
粗俗是粗俗了点，但理是这个理。
元妃与王妃在岑湘心中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不愧是前辈，这种办法都能想到。
临别前，元妃又道：“我在宫中甚是无趣，只有团团与我作伴，我那儿子又是个大忙人，袖袖还要打理内务也抽不开身，妹妹若是得空，可来宫中寻我，瓜果美食我都备着呢。”
岑湘点头应是。
她自元妃处得了一个实用的糊弄法子，瞬间觉得今日请安的道路都没有那么漫长了，毫无心理负担地赶往了下一位娘娘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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