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祸兮福所倚 福兮祸所伏

宝相庄严，释放出万丈金光，笼罩众位高人，普贤闭目，冥冥中失掉了记忆，忘却了往事，脱离了现实，化身为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王孙。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普贤长袍曳地，如玉树临风。食桂洲龙眼，饮美酒兰陵。仰身轻躺在象牙椅上，将价值连城的琉璃盏随手一丢，搅乱了万钱难求的玉盘珍馐。

        庭院深深，一日四变其色的牡丹花迎风卖弄风姿，不久前放养的几只白孔雀优雅地走过浅水边，顾影自怜。

        屋宇内，身着绫罗绸缎的狐朋狗友弹冠相庆，嘘寒问暖之声盖过了琴瑟和鸣，八百烟娇，踩着石阶，踏着节拍，喝着名曲，轻歌曼舞于石亭和大殿之间。

        貌美女子无数，摇风摆柳，无不眉目含情，伶人当然知道，若是有幸得到宅院主人垂怜，便可一朝飞上梧桐，从此一生衣食无忧，单靠着搔首弄姿，便可博得几十载平步青云。农家儿女，戏子贱婢，乃至城中千金小姐，有谁不想让普家大少爷多看自己一眼。

        普家主事人新死，独子普贤少爷，不守孝，不遵礼法，不理旁人非议，终日寻欢作乐，醉生梦死。少年人一日爆富，权倾当下，自然会把持不住自己，在所难免的挥金如土，穷奢极侈。

        棺土难掘，怎比为伊人宽衣解带，守墓凄清，怎比看奴才投诚示衷！

        有些人一出生就注定要比别人高贵，无需体验繁琐的苦心智，劳筋骨。只是每日看看花，养养鸟，冲哪个的姑娘小姐吹吹口哨，闲来无事召集几个狗腿子打打架。时机到了，就成人上人了。

        普大少便是如此，荒唐了十多年，终于把老不死的气死了。老头子走的匆忙还没来得及订下遗嘱，就含恨而终了。把万贯家财和千娇百媚的婢女白白留给了不肖之子。

        普少爷轻扣着象牙椅上的玉制扶手，轻嗅着玫瑰花香，不时地抬眼瞧一瞧暗送秋波的婢女，心情大好。半盏茶的光景，鼾声响起，贵人进入梦乡。

        府邸外，不时有远在他乡的族人嚷嚷着要进来，甚至有年长者，大哭小叫，痛骂宅院的新主人不配为人子，用此等方式告慰老主人的在天之灵。

        有的人马不停蹄，昼夜奔走在奔丧的路上，有的人疲于奔命，披星戴月地行在朝贺的途中。

        有人早上见星而行，晚上见星始止，不避昼夜，望乡而哭。待到行至普家，或摇头叹息，或指桑骂槐，或义愤填膺。

        有人早上收集珍宝，晚上驱车往返，不分阴晴。趋炎附势。待到面对新人，无不嬉皮笑脸，攀亲附会，追忆曾经。

        众生百态，仿佛与普大少无关，谩骂、唾弃、白眼，没有一样东西能飞过那高墙，用区别于鼓乐的音色拷问着丧父的人儿。

        少年面上恬淡依旧，在艳美的玫瑰前，晕红的人面桃花中，醉卧花中眠！

        三年之后，普公子将天大的家私挥霍一空。昔日大张酒宴，那筵席之丰盛，实在是一言难表。而今一贫如洗，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过去早晚趋奉自己的朋友，现在相逢不相识。树倒猢狲散，族中亲友尽数弃他而去，每日过门而不入，唯恐避之不及。

        普家经此变故，人情百态，竞相显露，往日的恩惠，荡然无存。往昔之仇怨，恨之弥深。

        可是凡此种种，普公子似乎并不在乎。

        这一天，晚霞飘渺，一弯新月，淡如抓痕。普贤无暇修理胡子和鬓发，匆忙地赶到城门处，借着幽光挖出三年前埋藏在此处的一尊佛像，他对着那破旧佛像拜了三次，再重新将它掩埋。

        翌日，普贤一觉醒来，发觉自己正躺在象牙椅子上，手指轻扣着玉制扶手，丝竹声传入耳畔。院内牡丹花开得正艳，白孔雀在浅水边顾影自怜。普贤一把抓起眼前翠绿色的琉璃盏，随手一丢，搅乱了万钱难求的玉盘珍馐。——与往日，别无二致。

        原来，普大少一直隐藏着惊天的秘密，他拥有着让时光倒转三年的方法。

        又一个三年过去了，普贤第七次挖出那佛像，这一次他并没有急着跪拜，而是双手捧着它走到一座石桥边，陷入了沉思。

        “我这般无休止的浑噩度日，何时才是尽头？躺使没了这佛像，这身皮囊又能支撑多久？

        十八年的**和心理上的停滞，造就了一副行尸走肉，凡尘琐事对成熟的心智纠缠不休，软磨硬泡出一种随性、冷漠、遇事听天由命的人格。

        石桥下湍急的水流发出哗哗哗哗的声响，清辉洒在逝水之上，随之东流远去，浪迹天涯。静谧的月夜，收留了这个曾经的富家子弟，让一个落魄街头的贫寒之人士动摇了逆天改命的念头。

        “呦？！那不是普大人的儿子么怎么一个呆在这。”

        “瞧他那衣冠不整的样子，根本就是乞丐嘛。呸，真恶心”

        两个过往的行人故意提高了嗓音攀谈着普家的兴衰，似乎是有意让普贤听到。好满足他们那另类的快意。

        最能使一个烦心人慰藉的事情，不是朋友的安慰和鼓励，而是看到有人比自己更惨。

        普公子笑了，露出不为人知的笑，然后仰天大笑，吓跑了哪两个多嘴的过客。突然，笑声戛然而止，普贤咬紧牙关，抓紧佛像便要寻个没人的地方跪拜。

        “彭”

        普贤被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下，脚下一个趔趄，佛像从手中脱落，掉入桥下湍急的水流中。

        “不！”

        普贤疯了一般哀嚎着，作势便要跳下石桥。方才撞他的是一位苍颜白发的老人。老人不慌不忙地拉住他，任普贤怎么用力，也挣脱不得。

        “疯了么？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你这是在自杀！”

        “不要你管！你陪我宝物，你陪我永生不死！陪我享之不尽的富贵荣华！赔给我！”

        普贤失去了理性，拽着老人的粗布衣服，推搡着弱不禁风的年迈的躯体。

        “好，我赔你！这有何难？”

        “老不死的东西，真是大言不惭，看你这副穷酸相，怕是个有今日没明天的主！”

        老人推开普贤，袖袍一挥，眼前景色竟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石桥变得金灿灿的，一道彩光铺成的阶梯从眼前一直延伸到天边，似乎没有穷尽。周遭的古道、城楼、官兵和行人早已不复存在，此刻自己和老人正置身在五彩缤纷的世界里。

        老人走上那阶梯，裹紧猎猎作响的衣襟，用眼神示意穷困少年跟上自己。普贤自然猜到眼前的老者绝不是寻常之人，看着踏在彩桥上的单薄背影，心道：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如今我丢了至宝，就算留在此地，也是要忍受旁人白眼的。倒不如碰碰运气。”

        普大少坚定地迈上彩桥，向着苍穹的方向进发。夜空中苍白色的星子闪烁着，如同白孔雀开屏一样美丽，照耀着一段未知的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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