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犹豫不决,觉得只要回答说她是听某某人说的,或是某某人打发她来的,尽管如果说是克莱德让她来的也许情况会不一样那可能就很危险了。也许她最好不说是某某人打发她来的。不然,医生就可能恼火,认为这是污辱了他这位高尚的医生的人格。这一回,多亏天生的机智圆熟的本能给她解了围。她回答说:“我多次走过您府邸,看见过您行医的招牌,同时,我又听过好多人说您是一位好医生。”

        他的疑团这才涣然冰释,说:“第一,你想要做的事,正是我的良心不允许我撺掇你去做的。当然罗,我也知道你认为这是非做不可的。你跟你丈夫都还年轻,也许你们手头也很拮据,你们俩都深怕孩子给你们的生活增加很大困难。毫无疑问,肯定是这样的。不过,依我看,结婚还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而孩子就是一种神恩决不是一种天罚。三个月以前,你们走向圣坛的时候,也许不是不知道可能就会碰到类似今天这样的情况。我想,所有年轻的夫妇全都是知道的。”“圣坛”这个词儿,罗伯达一想起来就很伤心。要是当时果真这样,该有多好。“我也知道,今日里好多家庭都求助于此,说起来是很令人痛心。是有一些人,他们觉得只要做一做这种手术,他们就可以甩脱掉天经地义的职责,而且一点儿也不受到良心责备,这是非常危险的,霍华德太太,不仅在法律和道德上都非常危险,而且在医德上也是非常要不得的。许多不想生孩子的女人,就是这样死去了。再说,任何一个医生,要是这样帮助人家,不管结果是坏是好一概都得坐班房。我想这一切你也都明白。总之,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我个人就是坚决反对做这类手术的。我认为,唯一例外只是,比方说吧,如果不马上动手术,母亲的生命就保不住了。除此以外,我是绝对反对去做的。上面这个结论,医学界人士看法,都是完全一致的。不过,就你这件事来说,我相信根本不需要这么做。依我看,你是一个身体很棒、很健康的姑娘。生孩子,对你来说不会挺难受的。至于经济拮据问题,你尽管放心,生了孩子,你跟你丈夫一定会有办法对付的,你说对吗好象你说过你丈夫是个电工,是吧”

        “是的,”罗伯达紧张不安地回答说。听了医生一本正经地说教以后,她禁不住给吓服了。

        “哦,那敢情好,”他接下去说。“这一行,挣的钱可多哩。至少所有的电工工资都相当高。你不妨想一想,而且你必须好好想一想,现在你想要做的事,将有多么严重:实际上,你是想毁灭一个幼小的生命,而这个幼小的生命,如同你自己一样,也有他的生存权利”他顿住了一会儿,让他所说的话深深地镌刻在她的心坎里。“哦,得了吧,我想你们应该严肃认真地再想一想不管是你还是你丈夫,反正你们夫妇两口子。再说,”他又很策略地找补着说,同时还带着老长辈、甚至是很动人的口吻。“依我看,有了小孩固然给你们带来一些小困难,可是小孩肯定会带给你们俩更大的报偿。”说到这儿,他突然怪好奇地问:“告诉我,你丈夫知不知道这件事还是你自己想让他和你自己免受经济过分拮据之苦吗”他以为这一问不仅抓住罗伯达的畏惧心理,而且还抓住她纯属女性、注意节俭的特点,因而这时他几乎眉开颜笑地直望着她。他认为,要是果真这样,自己很容易使她摆脱目前的心态。罗伯达也觉察到他的这个思路,觉得谎话多说一些也好,还是少说一些也好,反正既没有好处,也没有什么坏处,于是就爽爽快快地回答说:“他知道。”

        “哦,那末,”医生接下去说,因为刚才他猜错了,有点儿扫兴,不过,他还决心要让他们夫妇俩打消这个念头:“依我看,你们俩对这件事真的还得认真地权衡利弊一下,方可决定下一步怎么办。我知道,年轻人头一回碰上类似这样情况,往往只看到它最阴暗的一面,可事实上后来并不见得都那么坏。我记得,我太太跟我盼着头一个孩子的时候,也有这种想法。可是我们好歹也对付过来了。我相信,现在你们只要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就一定会有与现在完全不同的看法了。往后你也不会受到良心上的责备。”话音刚落,他相当笃定地自信罗伯达刚来找他时的满怀恐惧和决心,早已被他驱散了她是一个常见的通情达理的妻子,当然不会固执己见而是会放弃她原先那一套打算回家去。

        不过,她既没有象医生所预料那样兴冲冲默认他的话,也没有站起身来告辞。她只是睁大眼睛,怪可怕地直瞅着他。不一会儿,她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因为在他刚才高谈阔论的影响下,一般社会公认或是沿袭旧俗对待她目前处境的看法,从来也没有象现在那么清晰地在她思想意识里复活了,而这些看法在过去正是她竭力不去思考的。要是在平常的情况下,假定说她真的正式结了婚,那她的做法当然就会跟医生刚才所规劝的一样。可是如今,她终于悟出了这么一点道理:她这个问题是压根儿至少是这位医生解决不了的。因此,形容此时此刻她的心态,就数恶性恐慌最恰当不过了。

        蓦然间,她的手指一会儿松开,一会儿攥紧,同时又使劲儿捶自己的膝盖。她的脸也由于痛苦和恐怖而扭歪了。她大声嚷道:“可您不了解啊,医生,您可不了解呀不管用哪一种方法,我一定得摆脱目前的困境我非得这样不行啊。我刚才给您说的,全是假话。我并没有结过婚。我压根儿就没有丈夫。啊,您可不知道,这对我该有多么重要。我有我的家呀我的爸呀我的妈呀我可没法跟您说清楚呀可我非得摆脱不可,我非得摆脱不可非得摆脱不可哦,可您不明白,您可不明白呀我非得摆脱不可我非得摆脱不可”她身子摇来晃去,一会儿冲前,一会儿往后,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仿佛神志昏迷似的。

        格伦医生被她突然迸发的绝望表现,不由得感到既吃惊而又动怜。但他同时发觉:一开头他的猜想是对的,罗伯达刚才所说的也都是谎话。这件事要是他不想卷进去,就得马上采取坚定、甚至无情的态度。于是,他便严肃地问:“你是说,你并没有结过婚,是吧”

        罗伯达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不停地哭泣。格伦医生终于懂得她的困境的全部含义,便站起身来,脸上露出激动不安、谨慎小心,而又同情的神色。不过,开头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两眼直望着她在呜咽抽泣。过了一会儿,他才找补着说:“哦,哦,这可太惨了。我真替你难过。”然而,他还是深怕自己沾上边,顿了一会儿,才不无疑惧地安慰她说:“你别哭呀。这可不管用呀。”然后,他又顿了一会儿,心里依然还是坚决不愿沾手。不过,他倒是巴不得自己能了解一下这件事的真相,终于开口问道:“哦,那末,那个闯了祸的年轻人现在哪儿呢是不是在这儿”罗伯达顿时觉得太害羞、太绝望了,连话儿都说不出口,只是摇摇头表示否定的回答。

        “可是他知道你倒了霉,是吧”

        “是的,”罗伯达声音微弱地回答说。

        “他是愿意跟你结婚”

        “他跑掉了。”

        “哦,我明白了。这个小流氓那你知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罗伯达有气无力地说了谎话。

        “他离开你有多久了”

        “大约一星期,”她又一次说了谎话。

        “你是不知道他现在哪儿”

        “不知道。”

        “你不舒服有多久了”

        “已有两个多星期了,”罗伯达唏嘘啜泣地说。

        “早先你来时都很准吗”

        “是的。”

        “哦,第一,”他说话时的语调,比刚才更加让人感到安适、欣慰仿佛抓住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以便自己从只有倒霉、一无好处的这件事中解脱出来。“这可能并没有象你所想象那么严重。我知道,也许你已经给吓坏了,不过,妇女经期错过一个月,也是常有的事。不管怎么说,不经过特殊检查,也就没法加以确诊。即便你是这样吧,最好还是再等上两个星期。到时候也许你会发现自己什么事都没了。这我可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的。看来你好象神经太过敏,心情太紧张。而有时正是因为心情太紧张导致了经期挪后。反正你只要听我的话,不管你想怎么办,现在你怎么也不能胡来一气。先回家去,等到你真正弄清楚了再说,在那时以前,你最好千万别采取任何措施。”

        “可我早已服过一些药丸子,但一点儿都不起作用,”罗伯达恳切地说。

        “什么样的药丸子”格伦医生深切关注地问。听了她说明以后,他仅仅这样指出说:“嘿,这些药丸子呀。得了吧,你要是真的有了身孕,那些药丸子恐怕对你也并不会有真正功效。不过,我还得再一次劝你等一等为好。你要是发现第二次经期又没有来,到那时再想办法也还来得及。不过,即便那样吧,我还是衷心劝告你最好打消这种念头。因为这会妨碍自然的法则,我认为是要不得的。你要是生下了孩子,好好关心他,这就要好得多了。那时,你在良心上就不会因残害了一个小生命而又感到罪孽深重了。”

        他说这些话时,态度很严肃,自以为言之有理。可罗伯达正面临看来医生根本理解不了的恐怖,就象刚才那样富于戏剧性地大声嚷道:“但我可不能这么办,医生,我跟您说,我可不能这么办呀我可不能这么办呀您不会明白的。哦,除非我能设法把它摆脱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可真不知道呀我可真不知道呀”

        她摇摇头,紧攥着拳头,身子却在摇来晃去。格伦医生见她如此惊恐万状,心里也很难过,觉得这正是她自己一时胡闹,才落到今日里这么可怕的下场。可是,作为一个自由职业者来说,他对这类事的态度一向非常冷淡,因为这类事只会给他招惹麻烦。所以,他的态度还是象刚才那么坚决,找补着说:“刚才我早跟你说过”他慢条斯理地说。“霍华德小姐,如果这是你的真名字,我是坚决反对做这类手术的,正象那些年轻男女放荡不羁,最后到了他们都觉得非做这类手术不可的时候,我也是坚决反对做的。这一类事,做医生的断断乎不会过问,除非他乐意坐上十年班房。而且,依我看,这一项法令是很公正的。别以为我不了解你目前处境对你该有多么痛苦。不过,尽管放心,总有人愿意帮助象你这样的姑娘,只要你再也不想做有违道德与法律的事。因此,此刻我可以给你的最好劝告,就是:不论现在也好,还是往后任何时候也好,千万不要病急乱投医。最好回家去,找你父母把这件事如实告知他们。我敢对你说,这个办法好得多真的好得多。决不会象你现在想象的那么难受,也不会象你过去另有打算时那么邪恶。要是真的象你所想的,那么别忘了:这是关系到一条人命的问题。一条你要残害的人命,对此我决不能给你一臂之助呀。说真的,我怎么也不会的。也许有一些医生这种人我知道到哪儿都是有的,他们看待自己的医德,可远远不象我那么严格,但是,我可不能随波逐流,也变成他们那号人。因此,我感到很抱歉非常抱歉。

        “所以嘛,此刻我可以奉劝你的,就是:回家去找你父母,如实告知他们。现在,也许你觉得很难受,可是慢慢来,你会觉得好一些。要是他们乐意的话,不妨让他们上这儿来,跟我谈一谈。我一定想办法,使他们相信,这压根儿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过,对于你请求的那件事我非常、非常抱歉。不管怎么说,我是不能做的。我的良心也不会答应的。”

        话音刚落,他同情地望着罗伯达,但眼里却流露出一种坚决的不改初衷的神色。罗伯达一见自己寄予医生的全部希望骤然破灭,也就惊呆了。这时,她终于认识到,不仅仅是克莱德提供的消息,使她找错了门,而且,不管她使出种种解数也好,还是想得到医生怜悯也好,也全都失败了。这时,她踉跄地朝门口走去,未来的恐怖又袭上她的心头。医生非常客气、非常遗憾地送别了她,随即把门关上。她一走到大街上,置身在茫茫的黑暗之中,孤苦无告地偎依在那儿一棵树干上她整个身心力量一下子丧失殆尽。他已拒绝帮助她他已拒绝帮助她现在该怎么办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第三十八章

        医生拒绝帮助这一决定,首先使他们俩罗伯达和克莱德大吃一惊,甚至感到无比惶恐。如今,事情已明摆着:生下了私生子,将使罗伯达声名狼藉,而这丑闻一被揭发,克莱德必将落得个身败名裂。看来除此以外,已无别的出路。可是,至少克莱德觉得:那阴沉沉的棺罩好象已在逐渐向上揭开。说到底,也许正如医生所说的事情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境地这是她神志清醒过来以后跟他念叨过的。杂货铺掌柜,还有肖特和格伦医生也都说起过完全有可能是罗伯达自己弄错了。这个说法尽管安慰不了她,但它所产生的不良后果,就是使克莱德越发沮丧、冷漠。这首先是因为他实在无力解决这一难题而时时感到惧怕,同时又唯恐一旦真相被揭露,那他必定是身败名裂。因此,他并不是全力以赴去解决问题,而只是一再延宕,迟迟不动。因为这是他的天性使然。尽管他也知道,如果他不马上想办法,就很可能有悲惨的结果,可是,要再次四出找人而又不使自己碰上危险,他觉得简直太伤脑筋了。想想吧,用他的话来说,医生已“拒绝她了”,而肖特的话居然如此不管用

        又是两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克莱德只是在绞尽脑汁,想现在又该去找谁,实际上他连一个都没有想出来。向人家打听,可真难开口呀。压根儿办不到。再说,叫他向谁打听呢是的,向谁打听呢这类事就得花时间,可不是吗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和罗伯达两人都有充裕时间可以考虑万一医药或手术解决不了罗伯达的问题他们又该采取什么措施,甚至他们每人都可以向对方提出一些要求来。罗伯达一个劲儿不断地紧催他,如果说不是口头上催,至少也是通过上班时她那脸上的表情紧催不迭。她已下了决心,在这场搏斗中自己决不能就这样孤零零地被抛弃了她怎么也不甘心呀。可另一方面,她也看得清清楚楚,克莱德什么事都没有做。除了一开头他做过的那些事以外,他压根儿不知道再下一步怎么办。知己朋友他一个也没有。因此,他只好把这个难题当做假想中的问题,一会儿跟这些人聊聊,一会儿又跟那些人谈谈,希望寻摸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与此同时,尽管听起来不太现实,不可捉摸,那就是桑德拉置身其中的快乐世界照旧在向他招唤。每到夜晚和星期天,尽管罗伯达处境那么可怜,心情那么绝望,只要有人邀他,他还是照样东奔西跑,乐此不疲,于是,几乎经常浮现在他眼前的、骇人的灾祸的幽灵,他也就可以暂时忘却了。要是他能摆脱困境该有多好要是他能做得到,该有多好。可是,怎么办呢,没有钱,没有亲友,医学界又不熟悉,或是不说医学界吧,对那个乱搞两性关系的那帮子人的秘密世界也不懂有些人,比方说格林-戴维逊大酒店里的侍应生,有时好象懂得一些。当然罗,他已给拉特勒写过信了,但并没有收到回信,因为拉特勒早已迁居佛罗里达,克莱德的信还没有转到他手里。至于本地人,凡是他熟悉的,不是跟厂里有关系,就是同上流社会有来往他们这些人,从一方面来说,太缺乏经验而太危险,从另一方面来说,又可以说是太疏远而太危险。因为他跟他们里头哪一个人都说不上很近乎,所以还得不到他们完全信任,愿为他保守秘密。

        然而,他非得想出个什么办法来不可他可不能听任不管,随它去。当然,罗伯达不会允许他长时间不采取对策要知道她的窘境随时都有可能被揭露出来。于是,他真的马上开动脑筋,如同捞救命稻草似的抓住所有一切哪怕是众人都认为绝无希望的机会。比方说,有一回,他厂里的一个同事领班无意中谈到,他那个班组里有一个姑娘“未婚有了身孕”,厂里逼她离厂。克莱德就趁机问这个同事,要是这个姑娘养不起小孩,或是不愿意生小孩,那末,依他看,她该怎么办呢。偏巧这个领班跟他一样毫无经验,只是说,她要是认识哪个医生,也许就得去找医生,要不然还得“硬挺着到底”因此,克莱德还是没有摸到底。还有一回,是在一家理发馆里谈到星报上刊登的一条本市新闻,说有个姑娘正控告本地一个浪荡子原先答应结婚,现在却不履行诺言。有人说,她“除非万不得已,当然,决不会控告这个家伙的”。克莱德立刻抓住这一机会,满怀希望说:“不过,依你看,她能不能想个办法让她摆脱困境,而不会嫁给一个她所不喜欢的人”

        “哦,这事可不象你想象那么容易,特别是在我们这儿,”正在给他理发的那个自作聪明的家伙开了腔说。“第一,这是违法的;第二,这可得花很多钱。你要是没有钱,得了,当然罗,有钱好使鬼推磨嘛。”理发师正用剪子给他修剪头发,心事重重的克莱德却在暗自思忖,刚才这话说得多实在。他要是有很多钱哪怕几百块钱吧谁知道,也许就可以说服罗伯达让她自个儿上某个地方去动手术。

        可是每天他还是象上一天那样对自己说,非得寻摸到一个医生不可。而罗伯达则对自己说,也非得自己想想办法不可要是克莱德依然这样一味延宕下去,她再也不能指望他了。这种吓人的事,既不能开玩笑,也不能随便让步呀。这是硬要她接受的一种无情哄骗啊。显然,克莱德还没有认识到:这将对她,甚至对他,产生多么可怕的后果。要是他不帮助她而他一开头就清清楚楚答应过要帮助她的那就别指望她独自一人能顶住这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那是绝对顶不住,绝对顶不住,绝对顶不住因为在罗伯达心目中,克莱德毕竟是个男子汉地位也挺不错但现在陷入困境,无力挣脱出来的是她,而不是他。

        第二次经期过去之后

        ...


  (https://www.shengyanxs.com/read/78472/13732061.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shengyanxs.com。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shengyan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