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再见明灯
艾斯纪年一百一十一年夏日长安京城内。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长安大道连狭邪，青牛白马七香车
古代歌谣中的长安京城城池周长七十余里，仅从长安宫城与皇城之间的横街宽就达二百米，其中东、南、西三面各开三门，共计九门，北面开六门。南北通九条大道，东西十二条大道。整个城市组合南北、东西各分八部分。城池整体结构近似于棋盘，整座城池以宫城为中心，四方呼应，将宫城置于太极之位。整座城市以九宫格局为基点，把天子主理朝政之处放在象征以北极星为中心的北天区，外城郭象征周天。以中轴线将城池分作两半，建筑上形成对称协调的方形布局。此地四面河川环绕。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船只在河中来往。河道周围人声鼎沸，皆是各类商贸往来。
在长安京城的北面，矗立着一座占地极大的古寺，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朱红色的墙，巍峨的门楼庄严肃穆。佛殿门楣正中高悬的金匾上，“大慈寺”三个赤金大字赫然醒目。殿内映入眼帘的是三尊大佛，袒露胸膛，双膝盘坐，双手合十，面泛笑容。前来参拜的香客络绎不绝，个个口颂佛号。
此时，在殿内某个回廊的背阴处，站着一位武者模样的人。他头戴斗笠以遮挡着炎炎烈日，一双眼睛不断打量着来往络绎不绝的参拜人群。只见他身着青灰色外衣，衣服上早已落满尘埃。腰上的刀鞘上的纹路杂乱无比。大概是长短途跋涉到此，脚步的黑色布鞋上也沾满了泥土。
他脑袋微微低着，一手捏着斗笠的边沿，另外一只手搭在刀鞘上，从寺庙的正殿的大门，沿着走廊走到另一个墙角巡视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这时候，殿内的僧人发现了此人异常的举动，快步的走到了他跟前问道：“施主，有何事需要帮忙？。”
听到这话，那武者缓缓的放下了捏着斗笠的手。
“请施主摘下斗笠，这可是佛门重地，请以面示人。”
“不摘不行吗？会对不起佛祖么？”武者发出了声音，答道。
“倒也不是对不起佛祖，只是这炎炎烈日的，摘下斗笠能更舒畅一些。”僧人见着武者似乎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轻声说道。
武者点了点头，解开了斗笠的绳子摘了下来。只见斗笠的下面露出一副已经寸头短发的脑袋。僧人瞧见后，双手合十，身子向前微倾，口中念道：“阿弥陀佛。”说罢便自行离开。
斗笠摘下后露出来的脸，赫然就是消失已久的凯明。人们的口中他已经在北氏府邸死于黑衣人之手，之后凡间传说的都是他与北府女子的风流之事。
在隐姓埋名的这几年，他四处流浪。听闻自己的妹妹怀了一个健壮的婴儿，他内心欢喜；但又听闻父亲在玲珑妹妹生出孩子后的几个月便离世，听到消息后他痛不欲生，家父临死之前不曾见着，也无法向家父道出其中缘由，让家父怀着对自己的误解离世，让他悲喜交加。
此时的凯明听见远处传来梵音缭绕，不由长叹了一口气，然后重新戴上了斗笠。在家父去世之后，家父的忠臣艾雄大人坚决反对凯隆城与牧野城的结盟，凯元城主就驱逐了他和其他反对的臣子。最终倒向了牧野城，那么东方城的母亲和妹妹的安全就没有了保障。想到此事凯明顿时一阵难过，现在的他已经无法再回凯隆城。
当年离开凯隆城时，凯明还是一个血气方刚之人，只要看到不平之事就会上前帮忙。当时的他还年轻气盛，认为世道非黑即白。然后这三年的流浪生活让他产生了巨大的困惑。险遭毒手后隐姓埋名的生活，一度让他感觉幸福。以为可以惩奸除恶，匡扶正义，更可以借机游历天下，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曾经进入过泰德城、穿过牧野城，又游历过多处城邦。一路的风餐露宿，一路的所见所闻，让他几度感到迷茫和孤独。多次内心自问：“世道为何这样，这就是乱世吗？自己到底要往何处去？”后来，他想起当日在北府大院，月光下北风所告诉他的暂居之地，他决定前往，他知道有一名女子也在那地。
与北雅小姐的亲密接触，他的内心还萌发着少年的悸动。第一次与异性如此亲密就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他甚至认为，北雅与凯元的缘分是短暂的，而自己和北雅似乎命中注定要共患难。
当日北风所说的安全之所，是在高山之间的小村，因小村夹在多座高山之间，所处位置较高，所以当地村民在取名云瑶村。凯明花了两个多月找到了这个村落。村落的村长仿佛无事般的接纳了他的到来，对他十分殷勤。在村中，他见到了北雅。不知道是因为被凯元的背叛，还是因为背井离乡的缘故，此时的她有些神志不清。
村长为了免村民们的闲话，便对外称北雅是她的女儿，刚出生就寄养到别处，现在才接回来。可这一带的村名见着北雅的模样，都在纷纷说村长女儿现在神志不清，是因为行为不端，怀了孕才受到了神灵的惩罚等等众说纷纭。且北雅此时的状态，只要一看到男人便会叫着‘凯元公子’然后扑过去，吓得村民纷纷落荒而逃。为避免这些恼人的事情再发生，村长就把北雅安排在密室内，由侍女照顾着。
在云瑶村的时候，每当凯明去看望北雅。北雅就扑向他喊着“凯元公子”，这一度让他十分难堪，只得一把将她推开。每当这时候，村长就会对他说道：“凯明公子，求求您。她会清醒过来的，您就让她把你当成令兄，暂时忍耐一下吧。她也是苦命人。”
凯明看着眼前的女子，长叹了一口气，心里泛起一股悲鸣之心。因为哥哥的背叛让她变得如此神志不清，自己也多少有点责任。只好答应了下来。每当密室内只有二人时候，北雅便会变得毫无顾忌，说道“凯元公子，我肚里可是有你的骨肉哦，在这里呢，你摸摸看”，然后拉住凯明的手，放在自己的怀里。凯明清楚的记得自己触碰到北雅的胸部和肌肤时的感觉，如棉花般的柔软，如鹅卵石般的光滑。她全身毫无瑕疵，完美无缺，每一寸肌肤都是那么的纤弱和优美。然而事实是现在的北雅却疯了。他简直不敢相信。凯明宁愿她的疯癫是装出来的。
“凯元公子。”
“嗯。”
“抱紧我！抱紧我！”
“是这样吗？”凯明伸出了双臂，抱向了北雅。
“再抱紧些，抱紧点，像以前那样紧紧的抱着。”
凯明的眼泪都流了下来，他紧紧的抱着这个可怜的女子。想到北雅现在的精神状态，肚子里面却孕育着新的生命。他的眼眶一片模糊。
第二天早上，受不了这情况的凯明逃也似的离开了云瑶村。这一路的游历，北雅的疯癫。让他深刻体会到乱世中黎明百姓的生活如草芥般活着，如草芥般被砍杀，如噩梦般。
凯明整了整斗笠后，走出了大慈寺。在大门口，又有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凯明公子。”
他慌忙用手压了压斗笠。然后回首看向发出声音之人，顿时呆住了。是北雅的哥哥北风。
北风依旧如三年前般玉树临风，俊美潇洒。只见他长发披肩，身着华丽外套，腰间佩刀的金色刀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上次一别已有三年，但他看起来似乎比三年前更加年轻了不少。
回过神后，凯明慌忙说道：“我曾经去过云瑶村，见过北雅小姐了。”
“我知道了。此事先暂不谈。”北风朝他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
这时候凯明才发现北风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看起来有点眼熟。只见她提着一个小包裹站在北风的背后，看起来像是他的侍女。
见着凯明一动不动的看着这个女子，北风笑了起来，说道：“您大概觉得眼熟是不是，这是你凯隆城艾雄大人远房的亲戚，叫姬雅。”
凯明回忆起来这女子，当初玲珑出嫁时，她作为替身上了另一乘轿子，后来不知去向，也未曾再听到她的消息。如今却出现在这里，莫非艾雄大人......
“这是我的老朋友了，他叫阿武，”北风向姬雅随口介绍到，他临时给凯明取了一个名字。凯明一听心里顿了一下，想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只见姬雅毕恭毕敬的向凯明施了一礼。她似乎未认出这个历尽沧桑的武者乃是昔日凯隆城内的公子。
“能再次重逢，真是缘分。你跟我来一趟。”北风向凯明说道。
“拜佛？我已经拜过了。”
“不是拜佛，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此人着实有趣，现在虽然未满二十岁，但是到处宣扬歪理，是个不守清规的怪和尚。现在在附近的小慈寺住着。你现在若无处落脚，也可以住哪里。”
“小慈寺？这里是大慈寺，附近还有小慈寺？这长安京城取的名字真有趣。”凯明嘀咕了一句。心想反正现在也无处可去，而且见着北风让他倍感亲切。所以就点头答应了。而且他也想从北风口中了解目前凯隆城的具体情况。然后随着北风和姬雅向小慈寺的方向走去。路人见着这三人的着装打扮，感觉相当不搭。
出了长安京城的门口后，便能看见蓝天白云下那宽广的护城河，只见远处人声鼎沸，农民在田间耕种，路上行人络绎不绝，更有商贾小贩在路边贩卖，一派生机勃勃的气象。
再往前走，前方的住宅慢慢稀少，树木逐渐多了起来。穿过树林后，便见到了一些零落的建筑物，小慈寺就在其中。这寺庙看起来年久失修，墙面上斑驳陈旧，窄小的大门上方的门匾上刻着“小慈寺”三个呈暗金色的字。和刚才大慈寺那气势磅礴的大字比起来简直感觉是两个世界的建筑。而且寺庙看起来毫无深山古刹的庄严神秘之感，给人感觉像一个流浪汉的临时住所。
在小慈寺的两侧散落着几间陈旧的木屋，木屋内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北风带着凯明不慌不忙的穿过这些小屋，然后走进了正中的小慈寺内。这应该就是正殿了，凯明心里想。只见殿内放着一尊佛祖的金身像，地上铺着草席，上面摆放着各种简单的拜神用的祭品，都是些蔬菜瓜果类的。和刚刚那大慈寺的供品比起来，这简直像是一个卖菜的地方。
店内坐着一位看似十八九岁，衣着破烂怪异的男子。他盘腿而坐，在破烂处露出毛茸茸的大腿。这男子骨骼健壮，目光锐利，约一寸长的短发根根竖立。在这个怪人的两侧，是几位光着膀子，身上带伤的男人。
北风看了一眼那个怪人，高声笑道：“小和尚，我又来了。”
“施主请进。”
北风转过身，接过了姬雅手中的包裹，说道：“你随我到这里来。”说完就从包裹里拿出了与这个破烂寺庙完全不相称的白瓷香炉，悠然的点上了随身带来的香。顿时殿内汗臭味和尘土的腥味被香味所驱散。怪和尚用力吸了一口。
“这香的味道如何？”北风问道。
“还行。”怪和尚头都不动一下，回答道。
凯明在旁边仔细观察着这二人的一举一动。潇洒俊美的北风和这个满身泥垢，衣服破烂不堪的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看起来相当的可笑。可二人对话时的神态却流露出奇特的平和。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过了一会儿，北风转头向凯明说道：“此人很奇特，你若问他出处，他会告诉你他生于这苍生大地，他自比这大地的清风，给自己取名如风；自称领悟这世间精髓。可我眼见这乱世民不聊生，即便他如同清风，又如何能派上用场。而且他一向好斗，四处被人驱赶，又何如一阵清风......”
北风一改往日的高深莫测和稳重，对着怪和尚的往事，述说的相当刻薄。怪和尚只是嘿嘿一笑，接着北风的话说道：“你说贫僧四处被人驱赶，那不过是贫僧不愿用那世俗的佛祖教诲去谋取食物，也不会利用佛家经义去欺瞒百姓，贫僧已经下定决心以己身之力去拯救着芸芸众生。”
凯明见这二人一番怪论，句句让其瞠目结舌。只怪他对佛祖之论义并不太懂，也完全插不进一句话。只好定眼看着二人辩论。
坐在怪和尚旁边的一位身上绑着绷带的武者，见着怪和尚对于佛教大义如此不敬，他实在听不下去，大声喝道：“放肆，佛祖的大道岂是你一个小和尚的所能理解的。”小和尚嘿嘿一笑道：“井底之蛙怎会知道世界之大。你闭嘴吧。”然后怪和尚转向了凯明，看着他道：“你好像多少见过一些市面，知晓了些世间冷暖。”
凯明慌忙对着如风说道：“在下......”
还未说话，怪和尚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你来自何处，要去何处与我无关。我且问你，这世间为何会有如此多的寺庙供世人膜拜？且这些寺庙的人皆可免除杂役？”
“是，是为了能拯救众生，悬壶济世？”
“哦？那如何悬壶济世？”
凯明一时语塞，答不上来，他转头看向了北风。北风一本正经的说道：“让他说，这和尚的歪理要是不让他说完，他会憋的发疯。”
凯明以为如风和尚听了这话会生气，哪知他哈哈一笑，继续说道：“现如今这些寺庙的住持肯定说为了弘扬佛法，拯救黎民百姓，让百姓内心有归属，潜心向佛，必定来世好轮回对不对。佛陀在成立教派之初我相信必定是有拯救百姓苍生之意，可到了如今这些住持手里，他们只会用这些教义用来搪塞和欺骗百姓，敛财集权的工具罢了。”
如风和尚睁大了双眼，继续说道：“自从艾斯大陆发生战争之后，秦月王国可有一天安宁过？艾尔帝国对秦月王国的战争十多年也为停止过，可我王国内各城邦之间纷争不断。今天大城吞没小城，明天豪门抢占黎民百姓之财物。如今父子兄弟相残，夫妻你死我活，沃土变成废墟，世间沦为地狱。百姓如牛羊一般被驱来赶去。各地饿死街头，曝尸荒野的人还少吗......”
凯明想起了哥哥对自己的迫害，不自主点了点头。
“你必定生于武者之家，无法体会黎民百姓之苦，”如风和尚盯着凯明，继续说道；“庶民在这乱世整日被驱来赶去，无安全之所。无法安心耕种，即便有所收成也定会被抢夺的一干二净。若奋起反抗，便会被杀，妻女被凌辱，住所被烧尽。只好逃到荒无人烟之地，世间最悲催的事情莫过于此。然后就是这样一个时代，寺庙的住持们他们又做了什么？他们紧闭山门，不拯救天下苍生，这哪里算佛家弟子？这如何对得起佛陀的教诲？”如风和尚说到激动处，青筋暴起。
凯明第一次见着和尚如此慷慨激昂的说这话，他敬佩不已。被兄长背叛而流浪的这几年他游历了各城，见到了城中富甲之人的穷奢极欲，挥金如土；也见着贫苦百姓的流离失所，衣不蔽体，更有流浪的人死于路边无人掩埋。又想到此时的北雅正疯疯癫癫的状态，他内心极度的悲痛。却不知该如何改变这世间的不公。
凯明愣愣出神之际。旁边的北风发出了呵呵一笑。
“这些话我都听了好几遍了。抑扬顿挫，有凭有据，果然有好口才。请问你如何要改变这世间不公呢？请指教一二。”
“在人间建造一个极乐世界，这是佛陀的宏源之一。为了这个目标，应该坚持不懈的奋斗才是。佛祖发现了通往极乐世界之路，他相信只要那么做，便可实现。佛祖留下百万经书大义，这些经文都是世间百姓冲出地狱，建设极乐世界的良方。只是现在那些噬骨之人错误的认为这些经文只是教条主义，简直让人痛心。佛祖努力要将世人从痛苦中解救出来。但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弟子们开始怠惰，利用教义大势敛财，操纵政治。这种怠惰便是堕落的开始，岂是佛祖最初所设想的极乐世界！”
此时寺外的树林吹起一阵风，刮的树林哗哗作响。身旁的那武者突然暴起，抽刀朝着怪和尚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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