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福祸相依
毒辣烈日之下，海风吹来滚起阵阵尘埃。跑马场的左边是护城河，右边是一排大树并列着，树叶在烈日的照耀下，显得无精打采。马场内，凯元骑着黑鬃毛马在狂奔着。人马皆是一身尘土。
“驾！驾！驾！”
凯龙城主在玲珑出嫁之后，以身体欠佳为由，将自己的儿子凯元任命为凯隆城新城主，但对着年轻鲁莽的孩子仍然不太放心，所以并未将军务方面的事务全权交与他。
“已得知确切消息，玲珑小姐怀孕了。”
凯龙听到这个消息后兴奋不已，“好！太好了！看来我的外孙，星云家的子孙就要出生了。”在他眼中，虽然那个夺取爱妻的星云季之父可恨，但却是一位值得他佩服的好汉。只有他，面对具有虎狼之师的牧野城也丝毫不相让，甚至一举夺取他牧野城周边的小城，让牧野城主也多少心生惧意。在凯龙看来，他这完全是缺乏谋略之举。也正是因为他勇猛和鲁莽，导致被人刺杀。万丈雄心化为乌有。但无论如何，他的勇气和果敢确实非比寻常。
“希望生出的孩子能有我的忍耐和她爷爷的果敢。”凯龙喃喃自语道。
玲珑的怀孕让凯龙的梦想离现实又近了一步。于是他便托人给城内的寺庙捎去了祈祷文，祝玲珑顺利生产，孩子健康成长。现在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老去，但是只要孩子能平安降生，万事皆安。于是他在这紧要关头，把城中事务全权交于自己的儿子凯元，以增强新城主在诸臣面前的威信。
早之前，凯元迎来了两位客人，他们和凯元密谈一个时辰后，旋即离去。贴身的侍卫和身旁的随从一眼便看出此二人来自牧野城。
“战事要开始了。”
“这次主公肯定不会追随牧野氏了吧，老城主和凯明公子也不愿和东方城再发生战争。”
“玲珑小姐已怀有身孕，老城主定会以身体欠佳为由，拒绝再与牧野城结盟。”
好事不出门，谣言传千里，种种传闻如风般的在城内外传播开来。人们都希望从牧野城使者的脸色和凯元送行时的神态窥见端倪。
此时的凯元心情异常郁闷，就在马场上狂奔着。“驾！驾！”凯元扬起鞭子，抽打着战马在烈日下狂奔着。他全身湿透，内心郁闷烦躁。牧野城使者的话犹如黏在他脸上的尘埃，夹杂着让她深感不快的腻味。
使者之一乃牧野城主的首席幕僚，牧绅之的老师鲁文先生。他说话时的语气让凯元想起自己的父亲凯龙。不卑不亢，慢声细语，条理清晰。这是牧野氏的风格，与外人交谈不仅仅是传递指令，更给人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听者经常搞不清到底是替主公传话还是表明自己的意见。
“我家主公言，令尊行事过于乖张，智者通常与有实力者联手方能繁荣昌盛。而令尊反其道而行之，竟将女儿嫁与敌城星云家族......这实在是让人不理解啊。”说到这里，他眯起细长的眼睛，观察着凯元的脸色变化，又道：“长此以往，局面将难以收拾。贵城现在既不追随我牧野城，又不投靠凯岩城。现嫁女到东方城与他们亲密往来，又和我牧野城藕断丝连......万万不可如此做法。无论如何，如今凯元公子您已经是一城之主，应该认识到如今的天下形势已不容许有骑墙派了！你若不进攻，便会被消灭，这就是当下的悲哀。”
话已至此，鲁文先生觉得已经敲打好对方后，便开始称赞起凯元的庭院设计精巧，或时而与凯元探讨起如今天下大势。总之话里的意思，就是告诉他目前牧野城在准备战事，需要凯元城主充当攻打凯岩城的先锋部队。
凯元本想以父亲目前身体不适为由，让他多考虑几日。鲁文先生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又继续说道：“差点忘了，听说大人和北府的家主关系甚好，不但与北府家主之妹许诺过婚约，还在贵城玲珑小姐出嫁之时......”
凯元背脊一凉，立即有一种被人抽了一巴掌的感觉。他想起当日之事。如今牧野氏家臣这话，似乎是对他的警告。说这话是想告诉他容不得半点的说不。使者的语气包含着讽刺。
凯元以需要与父亲商量之后尽快给答复为由打发了使者。但无论如何心头的郁闷却怎么也挥之不去。他围绕着马场绕了多圈后正打算继续冲刺的时候，一人冲了出来挡在了他面前。他及时拉住了缰绳。
“笨蛋！”凯元差点从马上跌落，骂了一声。一看是自己的弟弟凯明。他跳下马对他说道：“凯明，你这么莽撞，被马踩到怎么办！”
“兄长，我有话要与您说！”凯明斩钉截铁的答道。
来人正是玲珑的亲哥哥凯明。他面色苍白，但长相俊美，英气勃发。此时他双眉竖起，满头大汗。
“就算有话说也别冲进来啊，等我勒住了马不行吗？凯明你太任性了。”
“兄长你才任性呢，你完全无视了父亲。”
“无视父亲？”
“你怎么能答应牧野氏出兵呢？之前父亲以身体不适为由告知牧野氏不出兵了啊。”
凯元咬了咬牙不搭话，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发脾气。随即把缰绳朝旁边的下人扔了过去。对凯明说道：“就因为这小事你大惊小怪的跑来吗？”
“这哪里是小事了！这可是我们家的大事！”
凯元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道：“我明白，不仅仅是我们凯隆城，对于东方城来说也是生死攸关。”他本来想说还不是因为你母亲和你亲生妹妹在东方城的缘故吗，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尚夫人的几个孩子当中，就数凯明个性最直率和性急。他认准的理，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而且在几个兄弟中，凯元和凯明性格最不对付，简直水火不容。
“听说你和牧野城使者说要考虑考虑再作答复？我想听听你的打算。”
凯元可不愿在弟弟面前示弱，他故意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说道：“这里太热了，我们到那边树下在说话。”便领头朝着大树走去，刚刚骑马狂奔太久了，他感觉一阵头晕。
凯明随着来到了树荫下。他紧紧盯着哥哥，毫不示弱的说道：“兄长，我害怕你成为牧野氏的走前卒，做毫无意义的事。我害怕您加入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当中，骨肉相残，白白丧命。您为何不学学父亲，直接明确的拒绝牧野氏的使者？我想听听兄长你的想法。”他话虽然说的大义凛然，可是话里的意思凯元听得出，他内心害怕的是自己的兄长自己的军队，去攻打母亲所在的城邦。
树上的知了在兄弟二人的头顶不知疲倦的叫着。凯元此时心里暗笑，却说道：“凯明，你别着急，先坐下。”
简直就是和父亲一样感情用事的人，犟的和驴一样。凯元心里想着。父亲的优点你不学，弱点可全部学来了。原本睿智的头脑却被感情给蒙蔽了。父亲经常说：“一切为了我凯隆家族的大业。”可是凯元认为在妻子被夺走之后，父亲就逐渐变了，变得不再以家族大业为主。被人夺妻却不记恨，反而将女儿也一并嫁过去，然后让女儿生下的儿子继承对方家业。如果这么理解，父亲倒是具有一般城主所不具有的高瞻远瞩。但实际上凯元认为，父亲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对于妻子的那种难以割舍的情义。
至于自己的弟弟凯明，凯元认为他看不清当今时局。刚刚说的一番话不过是舍不得自己的母亲和胞妹碰到危险。这乱世雄厚的实力才能保全自己，才是一切。至于情感在乱世中不过是奢侈品。
“你是说毫无意义的战争和牺牲吗？”凯元清了清嗓子，问道。
“是的。”年轻气盛的凯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认为您若答应牧野氏的无理请求，不过是他们的走前卒，这种战争不会给我们家族带来任何利益，同时还会加深与星云家族的仇恨，简直愚蠢。”
“愚蠢......哈哈。你说这话有点意思。那依你看，我们应该是投靠哪方势力？是牧野城，还是凯岩城？”
“我们谁也不投靠，即便目前他们两方势力确实强于我们，只要我们联合东方城，休养生息，发展兵力。假以时日必定能并列于他们。”
凯元喝到：“幼稚！你以为牧野和凯元两虎相争之时，我们可以保持中立，静观其变吗？太天真了。”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以我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凯元城虽在多年前实力雄厚，到现城主一代早就败落了。现在不过就是仰慕长安京城的一根风雅的朽木罢了。即便凯岩城现在有难，却无法得到长安京城的任何点帮助！京城的那位国王现在应对艾尔帝国的军队都焦头烂额了，对凯岩的支援是万万不可能。反观牧野城的实力，已经茁壮成长为大树，城主更是胸怀大志、饱读诗书、精通兵法权谋的人。现在牧野城已经势不可挡。一根朽木和一棵茁壮成长的大树若发生战争，如何选择？你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
“我一点也不......”
“你怎么这么愚蠢！”凯元压住心中怒火，正声道：“我再说一遍，此时我们凯隆城的生存不需要任何情感。但现在一山不容二虎，我们只能选其一，现在就是我们抉择时刻。”
凯明听闻，猛地站起，放肆大笑道：“这就是兄长你的深谋远虑？兄长你说一山不容二虎，话说的没错。可是我还有一句话告诉兄长你，那就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你明知如此，还一定要加入这场无谓的战争吗？”
听凯明这么一顿耻笑，凯元怒火攻心，脸上顿时失色。若是往常时刻，他必定抽起佩刀，一刀挥下。可现在的他是一城之主，需要有器量能听进不同的意见。凯元压抑住心中的不快，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凯明。但是如果你在两虎相争之前就知道谁胜谁负，你又如何抉择？还是静观其变？”
“兄长看来已知结果。”凯明冷笑道。
“当然。”
“那就更不可投靠牧野城！”凯明以为自己能说服兄长，又坐了下来。“要是因为我们的帮助，牧野城得以取胜的话，那么我们凯隆城不就处于危险境地？凯隆城与牧野城周边的小城邦接壤，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牧野氏又如何会放过我们？若他找个借口向我们出兵，我们凯隆城又该如何应对？”
“有理......”
“所以，我们只能静观其变.......这是父亲大人和众位家臣商议后的决定。有凯岩城在旁边虎视眈眈，牧野城也不敢主动先攻击我们。若是牧野城能惨胜凯岩城，也必定不会对我们轻易动武。兄长你应该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在任何时代，小城邦的悲哀都是一样。弱国无外交，强国一言堂。实力弱小的要不投靠这一方，或是投靠那一方，或骨气的称保持中立。凯隆城自然也不例外。
见家兄沉默不语，年轻的凯明以为兄长已经听进了自己的道理。可他有所不知的是，言辞是无法改变他人，口舌之辩只会让对方耐性尽失，尤其对掌权者。然而凯明毕竟年轻不懂得这个道理，他在不知不觉中给自己埋下了一个祸根。面对这个口齿伶俐的弟弟，他已经忍无可忍。
乱世无黑白，只有利益胜。
需要杀掉他！凯元心里想到。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随即找一个理由说服自己。凯明已经陷入对母亲和胞妹的情感中，缺乏了正确的判断力，无法正确判断当今的时势。若长此以往，必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只会给自己种下祸根，最终导致凯隆城的灭亡。然而凯元此时自己不知道的是，这个理由的前提是他嫉妒自己的弟弟有母亲的爱护。凯元从小就失去了母亲，不知道母爱为是什么。
畸形的乱世造就了畸形的人品。在这个血腥的时代，骨肉相残早已司空见惯。为了生存，为了某个理由杀掉一个至亲，不管是贩夫走卒，亦或是富甲处优之人皆是如此。在相信只有投靠牧野氏才能生存下去的凯元眼中，弟弟成了一个大威胁。若他铁了心投靠牧野城，弟弟必定挥刀相向。可是想到自己要除掉弟弟，他也觉得骨肉相残甚是悲苦。但这个乱世，情感是最无用之物。
我应该在何处杀掉他才悄无声息呢？凯元心里想着。不一会儿他心生一箭双雕的计划。
凯元看向弟弟，说道：“我或许还欠缺深度考虑，凯明，这事先不要对外声张。”
“为何？”
“你说的有一定道理，我也会告诉你我的想法。但是我作为一城之主，有许多外人所不能知晓的事。一会儿我们去北氏府邸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说完凯元站了起来。凯明看到哥哥听从了自己的意见，内心由衷的高兴。
“记住，此事还处于讨论阶段，不便外人得知。你若前往北氏府邸，需......”凯元身子伏向弟弟耳边，如此这般耳语了一番。
说完后，凯元站起身拂了一下外服，朝凯明点了点头，迈开大步离去了。
此时树上的蝉鸣停歇了一会儿，又开始鸣叫。凯隆城内每当大海风吹起，便会卷起滚滚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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