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韩之遥曾听到不太相熟的同事闲谈中提及自己，“看起来没什么世俗的欲望”。当时，她心里嘀咕，这是性冷淡的变相说法吧。
在外人眼中，韩之遥走的是知性路线，做事沉着冷静、有条不紊，浑身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男生看了基本避而远之，但女生则喜欢她毫无攻击性的气场。韩之遥清楚地知道自己受女生欢迎的原因，成绩不错但达不到出类拔萃，外表清秀乖巧但无法艳压群芳。一言以蔽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存在感弱。这样的她，对异性没有什么吸引力，自然也不会对同性产生任何夺人所爱的威胁，似乎人畜无害。
论到这种气质的养成，可以追溯至她的少女时代，说来和身边这个男人不无关系。
韩之遥的爸爸韩远兴和陆以诺的爸爸陆大军是发小，当了十几年的邻居，又前后脚成家立业。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陆大军辞了公职到福建下海做生意。若干年后，陆大军还是没能习惯南方湿热的天气，亦思念日渐老迈的父母，遂携妻小荣归故里。转眼之间，儿子也到了升高中的年纪，该是安心备考的时候了。于是，他向昔日好友老韩打听了一番，把陆以诺加塞到了韩家女儿所在的班级。
新来的转学生陆以诺虽是户籍上的如城人，但牙牙学语的时候就离了故乡，长年在厦门生活，普通话略带点儿闽南口音。韩之遥觉得他的口音带着些许台湾偶像剧的软糯，颇有喜感。她知道那是爸爸的朋友的儿子，带着好奇特意多瞧了几眼。陆以诺个子高，被安插在了全班最高的女生韩之遥隔壁。作为班长，她也理所当然被老师安排了学习帮扶新同学的光荣任务。
“你认识我吗？我爸和你爸是朋友。”
“不认识，我们又没见过。”
“我爸说你成绩很好。”陆以诺一边把新教材垒起来，一边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还行吧。”韩之遥强压下心里的小得意，故作淡定，“就中等偏上，没有很好”。
“那以后我不懂的就问你啦。”他笑了笑，眉眼弯弯，像月牙。
陆以诺是个自来熟，没几天就和前后左右打成了一片。只要一下课，后排这几个高个子男生就勾肩搭背，抱着篮球去操场占地盘。
第二周照例是开学的摸底考试，韩之遥考了班上第二。
第一名是陆以诺。
韩之遥一整天没有和他讲话。任凭他在一旁讲着好笑的故事，周围笑作一片，她自岿然不动。
放学的时候，陆以诺在自行车停车场拦住了她，“你干嘛不理我？”
她默不作声，跨上自行车就往前骑。
陆以诺从身后一把揪住她的辫子，一不小心发圈儿被撸下来了，头发也散了，吓得他大叫一声“对不起”。
韩之遥绷不住，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回头吼了一声“不要烦我”。
当天晚上，陆以诺打来了电话。那时候还没有3g网络，大家用的都是古早无线手机——小灵通。他开学那天存了韩之遥的手机号码。
韩之遥在洗澡，是老韩接的电话。
两个人不知聊了些什么。二十分钟后，韩之遥洗完澡出来，老韩才把手机递过来，“老陆家以诺找你。”
韩之遥一把夺过手机，招呼也不打，“干嘛？！”
“我、我道歉。”
“道什么歉？为什么要道歉？”这头没好气。
“我不该不告诉你，其实我成绩也很好。”
这下轮到了韩之遥哭笑不得，“你成绩好不好，关我什么事？”
“那你干嘛不理我？”对面的声音隐约透着一股委屈劲儿，“我好像没惹你吧。”
“你没惹我干嘛要跟我道歉？”
“那你别突然不理人呀。”
“我没不理人！”
“那你明天别不讲话啊。说好了哈，不要耍赖。”电话陡然挂断。
第二天早上，韩之遥在抽屉里摸到了一盒格力高的饼干。下午课间，她拆了饼干，给前后左右各发了一小包，陆以诺桌上也留了一片。
没过多久，她隐约听到班上的风言风语，说陆以诺对她有意思。
无聊，她压根儿没往心里去，因为她暗恋的是隔壁班长得像东方神起金在中的校草，当时似乎特别流行长相略带阴柔的妖孽系韩版花美男。由于班级不同，除了早操时间以及一班、二班的联合体育课，并没有很多机会接近男神。
还好闺蜜李逸凡在二班。于是每天饭点儿，韩之遥都守在二班后门口，表面等着李逸凡，雷达则追踪着校草的后脑勺。
“遥，我觉得你俩不合适。”李逸凡毫不掩饰。
“为啥？”食堂里人声嘈杂，韩之遥并不担心被旁人听到。
“他是个绣花枕头，除了外表能打，里面都是空心的。”李逸凡的语气透出了一丝不屑。
“你不是说他成绩中游吗？”
“准确来说是中下。不是成绩的问题，这人上课下课都在睡觉，和他讲话都爱答不理，好像人际沟通有点毛病。”
“哎，我要求没你那么高。颜值高的赏心悦目，至少眼目愉悦了。”
“天天隔窗相望？你这是准备走柏拉图的精神恋爱路线哪？”
“我也不知道，先这么着吧。你就帮我多收集收集信息。”
“听说他初中的前女友是校园大姐头，好像是个凶悍的美女。”李逸凡一边往嘴里塞米饭，一边打量了一眼韩之遥，“这路子和你差得有点儿远吧。”
“那咋办？”
“一见钟情很正常。人嘛，都是视觉动物。不过，恋爱这个东西嘛，要讲个你情我愿。我不支持你倒贴，你周围不是有好几个喜欢你的吗？一个都看不上？”
“哼，看上我啥？腿长？个子高？成绩好？有的都没和我讲过话，就跑过来说喜欢我。肤浅。”韩之遥嗤之以鼻。
“呵呵，你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李逸凡从韩之遥的餐盘里夹了一块排骨，“我听说你们班叫陆以诺的跟你玩儿挺好啊。”
“是挺好的。这不因为我们两家人都认识嘛。”
李逸凡乜斜着眼，“你脑子坏掉了？哪儿有什么男女纯友谊？”
“他对我不是那种感觉，我知道。”
“你还是悠着点儿。能做成朋友的异性，至少对彼此都是有好感的。你看他有其他玩儿得好的女生朋友吗？”
“好像和大家都挺好的吧。”
寒假里，老韩和老陆组了一场饭局叙旧，趁着春节假期，还拉上了老婆孩子。
韩之遥只顾闷头狂吃，中途撑得慌，赶紧离开包厢出去散步消食。外面冷风呼呼的，她一边拿出随身携带的单词本背单词，一边逆风而行。
没多会儿，陆以诺也踱了出来。
“你也吃撑了？”她笑着问道。
“我去云南旅游了，”他边说边伸手进口袋，“这个送给你。”
一条粉色的手链。她不知道那是水晶还是石头，只觉颜色可爱，便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北风吹得脸疼，她忽然想起班里的流言，随口问道“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对面愣了两秒，“是真的。”
聪慧如她，并非情感迟钝，只是天地良心，她对陆以诺并无非分之想，自觉在言行举止上也无出格或不妥之处。原以为跨越性别、纯洁无暇的革命友情从此轰然倒塌。的确，她承认陆以诺又高又瘦，黝黑的皮肤一点儿都不影响他的小帅，有钱且大方，幽默且体贴。
“你别喜欢我。我不喜欢你。”
在这个瞬间，她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唯一的异性朋友。
回家后，她把这事儿偷偷告诉了顾女士。谁曾想顾女士笑开了花，“不是挺好的嘛！他家有钱。”看这架势，顾女士也是知情人。
“你早就知道了？”虽然并非伤心憾事，但她还是因为蒙在鼓里而委屈巴拉地撇了撇嘴。
“他爸说了，他儿子喜欢你。还希望你以后当他家媳妇儿呢。”
剩下的半个寒假，陆以诺再没发来信息。
临近开学，韩之遥的心也变得愈加空落起来。但转念一想，也是好事。既然自己没有办法接受他的心意，那保持距离就是最好的方法。省得打人一巴掌，又给人一个枣，那才是折磨。
只是，当时的韩之遥并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升入高中后，她和陆以诺没分在一个班，听说本来两个人都在快班，但这一届因为没进快班的学生的家长提意见，快班在开学前一天被取消了。她和陆以诺被拆到了不同的班级，隔壁。高二那年，陆以诺谈恋爱了。
她见过那个女生，比她胖，没她高，没她白净，听说追陆以诺追了两年。他大概是告诉了家里人，因为此后老陆来找老韩聚餐的时候，再没让两个孩子一起坐在中间。
再后来，韩之遥考大学那年，陆以诺去了日本留学。
我们竟然这么久没讲过话了。韩之遥掐指一算，十二年了。
到了小区门口，她吸取教训，没让陆以诺继续送到楼下。简单告了别，免了多余的客套话。
临下车，陆以诺喊住了她，“加个微信吧。”
韩之遥解开安全带，安全带“嗖”地一声弹了回去。她略微想了想，随即打开二维码，“那你扫我吧。”
“之后婚礼还会再见吧。”
“嗯，那就到时候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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