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回到家中，两人一狗再次将韩之遥包围，吃瓜群众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
“你俩怎么没多讲会儿话？你就光遛豆豆了？”老韩招呼女儿坐到沙发上歇歇，“不着急，坐这儿慢慢讲哈。”
“讲什么啦？爸，你快去睡觉啦。这么晚了。”
“就睡，就睡，说完就睡。”老韩嘴上轻飘飘地说着，却不疾不徐地端起茶杯，心满意足地呷了一口茶。
“那只是我们公司的合作律师，你们别多想了。我俩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人家只是出于素质和礼貌才表现得比较友好，你们就别多想了。”嗯，就是这样。
“遥遥，你也不要不好意思啦。”老韩继续语重心长，“你瞧瞧现在的小姑娘，哪个不比你积极主动？一天到晚板着张脸，人家男孩子看到你都不敢搭话。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哦！”
“人家眼光可高了。”眼见逃不脱，韩之遥随口应了一句。
“难不成原律师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儿子？”老韩忽然转过头去询问顾女士。
顾女士摇了摇头：“这个嘛，我还真不知道。回头我问问哈。”
“你打算问谁呀？派出所户籍科？”
“当然是原律师本人啦。”顾女士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我加了他微信。”
“你什么时候加上的？！”韩之遥顿感顾女士没能从事信息搜集工作真是浪费了才华。
“就刚刚呀，”顾女士一脸得意，“原律师不是给了我名片嘛。这么快就加了我，应该对我们遥遥也是有好感的嘛。”
韩之遥没了争辩的力气，决定偃旗息鼓，“再说，再说我就带豆豆回家啦！”
“嘿，这孩子，怎么脸皮不经说呢？”顾女士紧紧搂住怀里的豆豆，“你搬出去住都大半年了，平时上班忙没时间过来，我们也不烦你。”
“就是、就是。”和事佬老韩赶紧统一战线，“不谈就不谈，你快去洗澡睡觉吧。明天还要去医院看你外婆。”
“外婆怎么样了？”
“这周带她去医院做了化验，结果不太好。以后每个月都得化疗，这几天先住院。”
闹钟响了两遍，还沉浸在酣梦的后劲之中的韩之遥被顾女士一把摇醒，匆匆忙忙洗漱完毕，早饭也顾不得吃，赶紧迎着清晨得阳光前往医院，省得遇上堵车。
好久没来医院，大厅被扩建了一番，周末一大早已是人头攒动，挂号、化验、取药、缴费，到处都大排长龙。相比之下，住院部安静不少，大概这里的病人更需要静养。
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早餐的饭香，抢不到空床位的陪护家属抱着保温瓶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闭目养神，刚刚结束夜班、查岗完毕的小护士难掩满面倦容，提着花篮和营养品的访客走错病房，紧张地退出来。
隔着窗户，韩之遥一眼就注意到离大门最近的床位上躺卧的老人，眉眼之间似曾相识。未及细想，她已经下意识地跟在爸妈后面走了进去，顾女士在床头柜放下一摞食盒，轻声说道，“妈妈，遥遥来了。”
不是似曾相识，本来就是外婆，韩之遥错愕地微微张了张嘴。两三个月未见，昔日里那个顶着蛋卷头、手背像馒头的圆胖老人明显消瘦，原本厚实富态的银盆大脸如今变得松松垮垮，不难看出病容憔悴。外婆缓缓地睁开眼，亦是老气的、萎靡的。
韩之遥拼命眨了眨眼，努力不让眼眶里的眼泪滑落出来，故作轻松地唤了声“婆婆。”
“遥遥来了呀。”
“嗯，我们给你带了点儿菜。这儿的东西还吃得习惯吗？”
“很多东西不能吃，也没什么胃口。”
“睡眠呢？”
“天天输水、吃药，都在睡。”
“有找护工吗？”
“你舅舅和你妈轮流来，不用。”
“得住多久啊？”
“就个把星期吧。下个星期就出院。”外婆嗔怪地看了顾女士一眼，“孩子难得休息，拖到医院里来干嘛呢？病菌多。”
“前段时间都没去看你。要好好养病啊，别舍不得吃的，要对自己好一点儿。”
“我家遥遥已经是大姑娘了。还记得婆婆小时候带你吗？”
七岁之前，韩之遥由外婆一手拉扯长大，上小学后才被父母接回去。她记得那个常年鲜花盛开的院子，也记得自己从学校门口买回小鸡、小鸭、小兔子，都散养在院子里。小鸡没活几天，就一命呜呼。小鸭结实一点，不仅长大了，还能在水盆里凫水。一对小兔子茁壮成长，甚至繁殖了下一代，生了一窝小的，可惜后来被附近的野猫咬死了两只。从此，年幼的韩之遥对能发出婴孩啼哭一般声音的猫产生了心理阴影，厌恶至极。
后来，只有逢年过节才去外婆家，十次有九次都能遇到外公和外婆因着各种琐事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再后来，外公因为急病去世了。外婆仿佛一夜之间就失了魂，家里没了争吵，没了笑声，一下子就安静了。胖墩墩的外婆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点一点干瘪下来的。
每每见到韩之遥，外婆总爱拉着韩之遥问“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是在我家长大的吗？”记得自然是记得，只是记忆已不再鲜活，支离破碎地散落在记忆的夹缝里。
“你啊，从小身体就弱。小时候有一回发烧到四十度，你外公半夜抱着你去卫生院挂号，我们急得一夜没睡。你还记得吗？”
说实话，韩之遥并不记得这件事，大概当时已经被高烧烧糊了？
外婆总是絮絮叨叨、翻来覆去地重复同样的描述。
“遥遥，你三十了吧，怎么还没对象啊？什么时候才能带个男朋友回来给我看看啊？”外婆黯淡的目光透亮起来，显得格外真挚。
“哎呀，工作太忙，周围的男的又都结婚了。”
“那去相亲呀。”
“都相了好几个了，没看对眼。我看上的又看不上我。”
“你呀，也别要求太高，差不多就可以了，找个有钱的、对你好的。都熬成老姑娘了，怕是只能嫁老头儿了。”外婆握住韩之遥的手，只是无甚力道。
放在平时，韩之遥听到这番话语铁定早就“横眉冷对千夫指”，以小连珠炮的功力将对方杀得片甲不留。只是，如今，她面对的只是一个孱弱的、盼望着早日抱上重孙的老人。
哪里是我要求高？管他有钱没钱，我不过只想找个普通男同学，都比登天难。韩之遥委屈巴巴地心里嘀咕，却不敢顶嘴或辩解，弱弱地应了一声，“嗯嗯，我知道，你别担心。肯定能结婚。”
老韩也在旁帮腔，“妈，你就安心养病。遥遥今年已经相了好几个了，我们有在监督她呢。孩子的事，顺其自然。”
“哎呀，你们知道我急的呀。遥遥从小什么都好，就是榆木脑袋，太老实了。我也怕她被男人骗哦。”
“等找到了，肯定先带回家来给你看。”顾女士用胳膊肘撞了撞韩之遥，“你说是不是？”
“你朋友小芳家孩子怎么样啊？是和遥遥同岁吧？”
“哎呀，那个孩子，去年就结婚了，现在都有小孩子了。”
“那老韩同事那边呢？”
“上次已经问过啦，有个年龄相当的，可惜在国外。”
“国外也好啊，让遥遥去。”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题的女主角韩之遥却被遗忘在了角落，她拿出湿巾擦了擦手，从果篮里取出苹果和梨，事不关己地坐在一旁削起了水果皮。
总共削了两个梨、一个苹果，韩之遥还洗了一盆车厘子，给同病房的病人和家属送了过去。关于大龄剩女的讨论终于告一段落。
回家路上，韩之遥坐在车里闭口不言。
老韩时不时地从后视镜里偷瞄，后座的韩之遥始终面无表情。
“遥遥啊，不就是大人们多说了几句嘛，脸上挂不住啦？”
“没，我是无所谓啦。”韩之遥望向窗外，梦呓般喃喃道，“反正都被说了这么年了。”
“你婆婆年纪大了，总惦记着你一个人没人照顾。”
“我自个儿挺好的。”
“再好，终究是个女孩子。一个人多辛苦。”
“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我觉得挺好的。”
“你婆婆想着你没对象的事，想得晚上睡不着。我们劝也没用。”
“得。我继续相亲，这总行了吧？”韩之遥的鼻子酸酸的，大半为了日益枯瘦的外婆，小半为了自己无法言说的憋屈。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
今日阳光正好，她抬手遮住眼睛，轻轻揉了揉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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