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所以，长捷峰灭后你并没有死，而是被关押起来直到如今？”

        “对，”时临已被江寄余扶到一旁树干上靠着。她情况不妙，每说几个字就要大喘气一回，眉宇却坚毅异常，有种大能修者不可逼视的凌厉，像株被风沙朽烂依旧屹立不倒的胡杨木，“不止我，还有许多长捷弟子，皆未陨落。我苏醒之时，有部分便在我，身边，但我解不开他们身上咒法，只好先在周围找人。”

        江寄余点点头。她对这方面很是清楚，被魔族肆虐后，人的残肢断骨往往堆积在一起，有些更是只余肉糜血浆，是很难数清尸体确切人数的。

        时临所说与安即墨的说辞相差不大，不过视角与结果不同。除了潇月仙君池云玠，她是仙门中第二位修至渡劫后期的大能，潜心闭关尽百年，终于参破天道，迎来天劫。

        长捷峰格外重视，时临的师兄，也就是峰主安以元亲携峰众为其护法，助其顺利抵御雷劫、飞升仙界，却不妨遭到魔族袭击，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倾长捷一峰之力，竟难以阻挡魔潮。

        时临本就在历劫，九死一生，看到同门遭受魔物屠戮，不顾安危施以援手，被天雷几乎劈成一块焦炭，又为人关押，醒来后全身经脉已是寸寸粉碎，虽然性命仍在，但也几乎与死无异。

        可惜，似她这般身有大机缘之人，若不逢此劫难，就是六界自混战之后飞升的第一人，填补上界缺漏，垂望人世，护佑苍生，与江寄余还能算同僚。

        江寄余听她说完，神色肃然不少：“扶桑位于北方，如你所说，魔族又是如何越过岐山防线，深入仙门腹地行凶？”

        时临看她的眼神有了变化，惊异于她能这么快点出其中关键，如实道：“我不知道。领头者似乎是个大魔，观其实力，即使是我全盛之时，也不一定能阻挡。”

        “什么样的大魔，青婳？冶泽？”

        在魔族之中，高等魔族虽占少数，但数量也不少，其中能以一己之力匹敌渡劫大魔却寥寥无几，多在混战时期就被四位仙尊杀完了。以江寄余三百年前的了解，九魔君之一青婳算一个，左护法冶泽不经常出手，她所知不多，但作为魔尊的左右手，应该也差不多。

        至于栾赦本人，她完全没考虑。若是他出手，包括援军在内，长捷峰上不可能有人活下来。

        时临强撑着摇头：“不是。他非我所知，我只记得……他面上戴着，一个银色的，面具。”

        银色面具？

        江寄余印象里确实没有这样一个人物，料想是她沉睡的三百年里新出世的。

        千年前天魔出世、魔气暴涨，便孕生了九魔君，三百年前死涧暴动，魔气又涨，没道理这次就多不出几个大魔来。

        她回头看启攸。对上她的视线，青年轻一挑眉，好似她们所说都事不关己一般。

        江寄余用目光向他询问：认得吗？

        严格说来，他们相处还没多久，但默契已是一等一，启攸显然明白她的意思，想都不想就冲她一摊手，江寄余几乎能从这个动作里听到他的声音：

        “我记那些杂碎做什么？”

        她无奈地转回去，先跳过这个疑点，问时临：“这样说，关押你们的也是这个大魔。他带你们来天下会盟，是要借傀儡打入结界，顺便打开死阵，剿灭仙门弟子？”

        时临受伤前虽然境界绝顶，性情却耿直，路上随便抓一个人就敢向她叙说诸多隐秘，也不怕被她抓到的就是细作本人，当场没命。

        她满心都是扶桑长捷峰的仇与忧，即使看到江寄余与启攸二人目光交接也仿佛瞎了，完全没有在意。不过即使她留意，以她直出直入的脑筋，也不会想明白这两人在干嘛。

        听到江寄余问话，她浑身忽然一颤，好像想起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情，即使刺伤她的刀刃暂时远去，也无法泯灭那时留下的灭顶的惊恐。

        沉默许久，时临终于抬头，眼中意味复杂至极，仇恨、惊慌与惶惑集中在那双利如锋锐的眼中，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坚韧，让它像碎裂的镜面一样千疮百孔。

        江寄余察觉到了不对，见她不言，低声催道：“时道友？“

        时临霍然惊醒，没注意她的称呼。她终于下了决心，毅然道：“不，不是。”

        江寄余安静等她下文。

        时临深吸口气，被仇恨侵袭，一时气也不喘了，咳也不咳了，大义凛然道：“趁我们重伤之时带走关押的，不是什么魔族，是擎云仙尊，卫萧尘！”

        说完，她发现面前这小弟子面色凛然，眼中划过一道冷光，但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惊讶的表现，默默看着她，等她说完。就连后面那白袍男修也还是一副清俊顽皮的笑模样，一个比一个沉着。

        看眼前这张肖似师侄的脸露出如此镇定的神情，时临还有种不大习惯的奇怪感觉。

        而江寄余心里那股寒意深远的波及开去，扰出层层涟漪。一瞬间，她心中的迷雾散得干干净净，前因后果连结成线，让她不寒而栗，又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时临看她神态，心中慷概之情更甚，没想到路边随便抓的修士居然也有如此胆识，更加放心，不做保留道：“当初长捷峰遭破，众多弟子被残忍屠戮，我也没能扛过最后一道雷劫。我们点燃了狼烟，眼看所有人命悬一线，忽有一道神光降世。

        “是卫萧尘。他赶在所有援军之前到达，甚至比邻近的扶桑六主峰还要快。魔族见他到达便齐齐撤退，看着他杀掉残余的魔族溃兵，还能喘气的弟子们仰天高呼，泪染峰顶，庆祝长捷不辱使命，以极大的代价又一次抵御住魔族侵扰。”

        江寄余沉默地点头。

        她知道这种感觉。

        是当初长定峰一峰死绝，仍将魔族阻在歧山不得寸进的感觉。

        时临声音寒意四溅：“在大家欢欣鼓舞的时候，卫萧尘只是握着他那把染上魔气的定光剑，不言不语，低头俯瞰着我们。只是看着我们……等我师兄察觉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漫过峰顶的剑光仿佛还在她的眼前，血色涌流，每一声惨叫都深深扎在她的心上。那是面对魔族也悍然迎上的弟子，在仙者手下发出的无力的哀嚎。

        那道神光出现时，他们以为看到了希望与荣誉，最终却不过是前来吞没他们的，更深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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