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犹豫
周末商场的网红火锅店里人声鼎沸，陌生人的交谈声混合着锅碗瓢盆碰撞的叮当声，明翊现在心烦意乱。
和阮邱月的见面是上个月就定好的，最近她又要忙实习，又要泡实验室，非常忙，一直抽不出空来。好不容易有空出来的一天，早早定下要和明翊两个人出来逛逛了。
商场入口处的那家饰品店，从他们上初中开始就开着了，现在里面依然售卖着品质一般但设计新颖的平价首饰。人造珍珠在银白色灯光的照耀下，锃锃亮。
明翊对好友说道：“我还是觉得很神奇，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我的生活发生了巨变。我从没想过我会23岁结婚，真的。”
阮邱月笑着对她说道：“这谁能想到呢？你一直都单身，我以为你最早也要到28、9岁，才会考虑结婚的可能性。可能这就是缘分到了吧。”
明翊摇了摇头，说道：“缘分到了，是说人家遇上自己喜欢的人，两情相悦，谈恋爱、结婚，水到渠成。我跟季筠霄是颠倒先后顺序的。哎呀，我也说不清，但反正我现在很纠结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明翊拿起摆在右手边的冰奶茶，喝了一大口，润了润喉，继续说道：“啾啾，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之前有写过小说和剧本吗？”
“嗯，我记得。怎么了，你投的文章中稿了？”
“差不多吧。我本来是去找人家艺人工作室谈我们公司准备立项的一个网剧的，以备不时之需，我还带了一些其他备选项目的剧本大纲，结果我把我之前写的一篇短篇小说也混在那沓纸里了。对方看完以后，跟我说要和那篇小说的作者沟通一下。”明翊解释来龙去脉。
阮邱月看上去很激动，她说道：“这不是好事吗？你还纠结什么？这说明你写得好啊，才会在一堆作品中被挑出来。你的写作水平受到专业人士的认可了，你怎么不高兴呢？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事吗？”
明翊却开心不起来，她皱着眉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在纠结什么，但我隐约觉得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阮邱月替明翊很详尽地分析了她眼下所面临的情况，陈列利弊，鼓励她勇敢地迈出剧作写作的关键一步，给自己的小说一个影视化的机会。
两人在一座天桥下分别前，阮邱月走过来抱住了明翊，说道：“不管怎么样，我知道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而我永远支持你的决定。加油，宝，我走了，拜拜！”阮邱月奋力地朝她挥手，继续说道：“别纠结了，实在想不通，感觉烦的话，你随时给我发消息。我不能帮你做决定，但我至少可以宽慰宽慰你，在情感上给你一点鼓舞。”
明翊用力地回报阮邱月，跟好友说了再见，然后一个人走向地铁站，这条路她走过很多遍，初中补习班下课回家她也是在这站坐这条地铁线路。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是一个已经独立的成年人了，很多事需要她自己做出判断。
从地铁站回小区的这段路上，明翊看到一株梨花海棠已经长出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春天要到了。现在她应该感到充满生机与活力，为什么她还是会忧愁？苦恼的是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愁点什么。
“明翊，上车。”身后传来呼唤声，明翊转头一看，是季筠霄开着车窗在冲她喊话。
明翊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家了？不是说要加班吗？”
季筠霄往她手里塞了一袋刚出炉不久的焦糖爆米花，车内马上就充斥着焦糖和玉米粒的混合香气。
“那个项目例会提前结束了，剩下的收尾工作我带回家等会儿吃好晚饭再处理。
今天周六，你在家休息，还是早点回来陪陪你。”
明翊看上去有点无奈，“我真的不能再吃了。你最近一直给我各种投食，还都是一些高热量零食，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胖了。”
季筠霄振振有词道：“你经常不按饭点吃饭，还有慢性胃炎，我给你准备的小零食是让你空下来吃一点，填填肚子的，少吃多餐总比一直饿着好。
我以后会注意买点更健康的零食的。”
不过香还是焦糖爆米花这种高糖高热量的零食香。说着怕发胖，明翊还是拆开包装，抓了一把爆米花往嘴里塞。她现在的进食动作带着点泄愤的感觉。
“怎么了？不是和朋友一起吃饭了，应该很开心的，怎么吃个爆米花还吃出怨气了？”季筠霄很快发现了她的反常表现。
车停在地下车库里，幽暗的环境反而让明翊觉得平静了一些。
“我跟你说过吧？我之前写了篇短篇小说，还没投稿。”
“我知道啊，《黄昏以前》，写一家独立书店的中年老板和她的女儿的故事的，对吧？”季筠霄读过一遍，他是这本书的第一位读者。读完以后，他给出了很高的评价。但明翊不相信他的夸赞，她说：你跟我是恰恰好脑电波同频的怪咖，因为我们怪到一起去了，你自然会觉得我写得好极了，别人肯定会觉得这是个很怪异的故事。
“我早就说这是一个绝妙的故事，不是吗？你把它寄给出版社了？”季筠霄看上去很激动，他的瞳孔都比平时放大了一圈。
他比明翊本人都激动。
明翊摇了摇头，说道：“我上次去见迟红莉和她经纪人的时候，给他们带去了一沓我们准备开的项目的剧本大纲，结果把这篇不小心混在里面了。
她看完这厚厚一沓纸以后，让她经纪人给我发了封邮件，问我能不能把《黄昏以前》的作者联系方式推给她。”
他们已经走出电梯了，季筠霄挡在明翊身前按密码锁开门，她的额头正好抵住季筠霄后背上的肩胛骨。她在季筠霄背上蹭了蹭，声音有点黏黏糊糊的，说道：“人家其实也没有决定要推动这篇小说影视化，只是想和我聊一聊。但我已经在想这部小说公开发表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了。”
“啪嗒”一声关上门，季筠霄伸手搂住了明翊的腰，让她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换鞋。
季筠霄的下巴抵住明翊的额头，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正好打在明翊的脸上，明翊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季筠霄身上，很放心地往后倒。
季筠霄一边这样支撑着她，一边替她分析情况：“你担心什么呢？作品公开以后会遭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批评？你当时劝我上综艺的时候，不是说得头头是道吗？你都不怕把自己置于公众目光之下，还怕公开发表自己的文字吗？”
明翊就是在怕这个。别人都猜不到。
她的头在季筠霄怀里蹭了蹭，有点像撒娇的小狐狸，季筠霄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
明翊闷声闷气地小声说道：“你再捋捋这个关系。”
季筠霄把她整个人拦腰抱了起来，坐到沙发上之后，也没有把明翊放下来，而是让她在自己怀里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躺得更舒服一点。
季筠霄知道明翊在担忧什么：“上综艺不需要刻意写台本，也是有人设的，因为面对镜头，你很自然地就会表现得与平日里不同。而在写小说的时候你很坦诚，别人可以从不成熟的作品中发现一个真实的你，是吗？”
明翊使劲地点了点头。她现在才反应过来：“我在小说里讨论了母女关系，我没有照搬我和我妈的相处模式，但我对母女关系的全部认识来自于我和我妈的相处，这个故事里有太多我的真实想法了，我从没和我妈谈过这些。”
季筠霄的左手揽着她的腰，右手有规律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这是把她当小孩哄了。但这也确实奏效了，明翊现在觉得很放松，很安心，紧绷了两天的神经突然放松，这让她莫名其妙地就有点想哭了。
“可以先和艺人团队沟通一下，现在离公开发表还有一段距离。不要太担心。”季筠霄把明翊抱得更紧了一点。
季筠霄听出来明翊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将落未落的样子，看着让人心疼。季筠霄从小到大应对困境的方法是沉默坚持，他不会向任何人倾诉，也从未给自己留过退路，对他来说只有勇往直前这一个选择。
他对自己很严苛，但他对明翊很温柔。他知道她现在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她需要安慰。季筠霄很清楚明翊现在的犹豫只是暂时的，她希望作品被看到的想法肯定比对于遭受批评的恐惧来得更强烈。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做心理准备。“季筠霄用纸巾轻轻地替明翊拭去了睫毛上的泪珠。
“怎么办？我现在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我原来真的不是这么脆弱的人。我们才结婚多久啊？”明翊很怕自己会被季筠霄宠成一个怯懦、娇纵的人。
季筠霄对她的说辞并不赞同：“你只是现在情绪上头了，我这种时候哄哄你怎么了？等你冷静下来，你还是会妥善地处理一切麻烦的事了。没有不让人难过的道理吧。”
明翊认真地注视着季筠霄，说道：“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明翊很喜欢说“喜欢”，就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对他说了得有十好几次的“我喜欢你”，每一次都是那样真诚。
季筠霄当然清楚明翊是有多真心，他也知道对明翊来说，说“爱”并不简单。
“明翊，我爱你。”
当你二十出头，人生最大的不顺都和考试、成绩、求职挂钩的时候，你很难拥有一些很严肃的情感。
明翊从14岁就开始读各种近当代文学，她看过很多男性作家笔下服务于人物塑造的爱情故事，主人公在爱与被爱的过程中显现出他究竟是个怎样模样的人。
明翊也在高一的随笔里写下过她对爱情的判断：普通人竭力用夸张的爱情故事来掩饰自身生活的平凡。
现在那本随笔本还安静地躺在他们家卧室的书桌左起第二个抽屉里。
“我爱你”在她耳边响起，这让她想到那些她用冷峻的笔调写下的半截的故事。
“你并不需要也对我说同样的话。我从没想过要在我们的关系中改变你。”季筠霄读懂了此刻的沉默。
“我觉得我应当是爱你的，我只是说不出口。”
更多的解释被一个吻稀释了，没有说出口的话都被小心吞咽，明翊很用力地抱住季筠霄，然后把手伸到了他的头发里。她从未像此刻一样想和一个人靠得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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