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
夏天难得温柔，阳光影影绰绰的打在地上，烙印出浅淡起伏的斑驳树影。
赵潜站在轮椅旁边，身侧的手紧紧捏着一张纸，缓慢揉成团不动声色的塞进口袋里面。
“今天天气不错啊，还挺适合去公园逛逛的。”赵忠堂微眯着眼睛朝着太阳的方向悠远感慨。
赵潜只是低声的：“嗯，是不错，等好了带你去。”
赵忠堂闻声一顿，随后只是点着头笑，笑意中带着宽慰，什么也没说。
金迟暮顺着小一那里得到的消息，一路坐着公交车来到了第一人民医院。
市区的医院的确要壮大很多，窗明几净，走在走廊上，金迟暮突然退却了，停住了脚步。
她是以什么立场亦或者是什么身份来这里找赵潜的呢？
朋友？突然的到访似乎有些贸然。
从来没有过的瞻前顾后的迷茫第一次充盈在金迟暮的心头，她站在窗户边漫无目的地看向医院的休闲区，踌躇不前。
四处逡巡的视线突然望见一个高挑出众的身影，落拓与矜冷融合。
——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
这是金迟暮脑海中那一秒种瞬间出现的词句，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好像天生有光，看起来是天生适合穿正装的身材。
金迟暮看着，决定放弃去找他。
准备移开视线的时候，赵潜抬头，直直望住了金迟暮，两个人对视，金迟暮也不好临阵脱逃，最后大大方方的挥手打了个招呼。
“爷爷好，我是赵潜的朋友，金迟暮。”
金迟暮从来不怕生，看到赵忠堂的时候，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赵忠堂满脸惊奇的望着金迟暮，一边点头一边看向赵潜。
赵潜虚握着拳轻咳一声，扭头看向旁边。
“正好我也有点困了，小潜，和朋友出去玩玩也好的。”赵忠堂暗中催促着刚到的护士推自己回去，一脸笑容藏不住。
赵潜和金迟暮在后园的亭子边找了个位置坐下，金迟暮环视四周，有些感慨的回忆着：“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因为我家小老太太检查身体呢。”
吴雪梅身体不好，定期都要来医院检查，倒是这段时间，宋鸢和吴雪梅两个人总是说没事，不用两地跑，就来的没那么勤了。
赵潜看着金迟暮轻描淡写的说着沉重的话题，心中颤动。
金迟暮自顾自说着关于吴雪梅的事情，好像只是在和朋友简单地聊天，无关其他。
“胃癌。”
金迟暮被身边兀自发出的沉声顿住，扭头看向赵潜，他垂着头看着地上，眼神落寞。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强迫自己释然一般。
“这个病的结果无非就是一个死字。”
金迟暮莫名心头被击中，翻腾出丝丝缕缕的针戳感，疼痛缓慢蔓延。
虽然她的成长也不容易，甚至是辛苦的，但她的身后无论如何都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家。
但赵潜给她的感觉是没有退路，前方又何其迷茫。
金迟暮不擅长安慰别人，她保持着沉默，只是倾听，突然有些惋惜，如果吴欢在的话，一定可以比她更能安慰到赵潜吧。
“其实没有谁能陪谁一直走下去的。”金迟暮从小就清醒的知道这个道理。
在所有小孩还沉浸在父母的宠爱之中，她已经开始承担起家庭破碎之后的重压。
相比之下，她要比同龄人更早长大，也更早成熟。
“本来我们这样的孩子，不提前长大就是一种错误和负担。”金迟暮耸耸肩，早就习惯了这样永远比别人早走一步的时候生活。
既然没办法改变，索性坦然接受咯。
赵潜看着轻松自在的金迟暮，突然觉得，她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通透。
“我没有爸妈，现在和爷爷奶奶生活。”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金迟暮手微微攥紧，这是第一次，赵潜和她说起关于自己的事情。
赵潜的出生很坎坷，刚出生时被人抱走将近两年，直到后来被找回去，家里已经有了弟弟赵万成。
当时爸妈已经做了放弃他的决定，所以再见到赵潜的时候如同陌生人，再加上弟弟赵万成身体不好，所以家里宠溺至极。
关于赵潜的父母，其实金迟暮是有所耳闻的，但那时候并不知道他们就是赵潜的父母。
赵潜的妈妈柳媛是街上出了名的“两耳不闻家务事”，整天沉迷麻将桌，只有在赵万成的事情上愿意分出一些自己的精力。
他爸爸赵煦年是个酒鬼，嗜酒如命，更别说过问家事了。
赵万成比赵潜要小了八岁，那时候根本还什么都不懂。
家里面的事情基本都是奶奶刘细菊和爷爷赵忠堂在操持，但刘细菊并不喜欢赵潜，说他太过阴郁会给家里带来不幸，所以对赵潜一向不关注，偌大的家里，只有赵忠堂真心对赵潜。
但赵忠堂胆小怕事，窝囊废了大半辈子，在家里基本没什么发言权，也只能靠着那微薄的资金供养赵潜，但即便如此，赵潜也什么也不埋怨。
有爷爷在，他就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孩子了，那时候希望这样的时光永远不会消逝，但现在每天看着被困囿在病房里的赵忠堂，赵潜有说不出的不甘心。
赵忠堂是胆小怕事，却从来没做过坏事，可赵潜不明白即便是这样这个世界上的一点好事也落不到赵忠堂的身上，上天的吝啬刻薄他没办法妥协。
金迟暮看着他细细碎碎说了许多，能看出来赵潜骨子里有多依赖赵忠堂。
赵潜坐在长椅上，手掌交握，眉眼微垂，太阳已经朝着西边斜了一点，没有当空那样刺眼。
金迟暮突然站起来，跺了跺脚，在他眼前干脆利落的打了个响指，赵潜闻讯抬眸，仰头看着她。
“时间刚刚好，请你去个好地方，走不走？”
///
赵潜看着她举在手中的两个油炸到金黄的鸡腿，哭笑不得，敛眸问：“你说的地方，就是这儿？”
身旁一个简单粗暴的“最佳大鸡腿”的牌子显眼招人。
金迟暮一脸认真，“对啊，我每次心情好或者心情不好都会来这里。”
“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两个鸡腿，心情好的话就吃一个。”
看着她举着鸡腿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独来独往惯了，突然出现一个人会带着他东奔西走，让他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但这种感觉，不赖。
等到赵潜刚咬下一口的时候，金迟暮突然故作严肃的说：“吃了我的鸡腿，换你的联系方式还划算吧。”
赵潜：“？”
金迟暮看他失色的表情，笑逐颜开，“逗你的，要不要这么认真嘛，就是今天才发现这么久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挺不方便的。”
风吹树梢，扬起片片树影笼罩在金迟暮的面容之上，遮盖住盈盈一握的身躯，镶着金边，让人难以挪开视线。
回去的路上，雷声轰鸣，夜空压得极低，压得地面上的人喘不过气来，压抑沉闷，滚滚雷声从远方而至，藏着未知的雨。
幸好在到修车厂后，雷雨才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砸到地上，砸的滚烫的柏油路微微冒起白烟，蒸腾到半空中才消失不见。
金迟暮看着门外的地面，出神片刻，直到小一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
“怎么了？”
小一跟见鬼似的，转身指了指身后的方向，声音压着极低，鬼头鬼脑。
“赵潜怎么了？出去一趟受刺激了？”
“啊？”金迟暮有点不懂他的意思，伸手摸摸脑后的碎发，几根呆毛翘了起来。
“他居然笑着，我跟他认识这么久了，没见他笑过，你敢信？”小一现在想到刚才看见的画面，还有些战栗，浑身一哆嗦。
金迟暮撇撇嘴，双手一摊，“可能是鸡腿好吃吧，好吃晕了。”
留下小一一个人在后面看着她一头雾水：“哈？”
///
昨天因为和赵潜聊天，让金迟暮也产生了一点自己的想法。
虽说是来江野姐修车厂打工帮忙的，但其实她什么也没做，在这里无异于闲人一个，只是换了个地方过暑假罢了。
吴雪梅的情况虽然是好转了，但家里只依靠宋鸢一个人的补贴还只是刚好够用，生活之外并没有富余的积蓄。
她现在也是一个完全行事能力的人了，多少该帮家里分担一些。
正发愁，手机熟悉的消息声音响起来，还是手机自带的系统音效。
是吴欢发过来的——
欢：今晚同学聚会，要来哦，地址在老东门的老王菜馆~晚上碰头！
同学聚会，又免不了花钱了，金迟暮叹了口气，看向房间的沙发上的行李发呆。
晚上五点的时候，金迟暮在修车厂彳亍好久还是磨磨蹭蹭的往聚会的地点出发了，滑板坏掉了，她只能步行前往。
沿途还碰到很多熟悉的面孔，浅淡的打了声招呼就算见过，在老东门转弯的地方，金迟暮突然看到一家新开的店，是以前没有见过的样式。
名字也是第一次见
——可的便利店
金迟暮犹豫了几秒，还是没有进去，看了看手机，大步拐过了弯。
“你可别否认了，早就看出来你俩有猫腻了好嘛！”
“少来吧你！今天必须喝啊！不准拒绝！”
“你表白了嘛？别怂啊，主动就会有故事啊！”
……
沸反盈天的小菜馆包厢里充盈着烟雾和空调的冷气，少许有人还在学着大人的模样不熟练的吞云吐雾，曾经灰头土脸的姑娘们都开始用着妈妈的化妆品打扮自己，以为浓妆艳抹就是漂亮的巅峰。
金迟暮进门的时候刚好撞上烫着卷发抹着红唇的女孩，精致的卷翘假睫毛浓密夸张。
“哟，这不是我们无所不能的学霸嘛！”
女孩尖利刻薄的声音仿佛特殊的欢迎仪式，场面瞬间窸窸窣窣的静下去，纷纷转头看向门口金迟暮的方向。
金迟暮轻嗤一声，勾着笑，上下打量一眼，穿这个围裙似的连衣裙，还有那不合脚的高跟鞋，轻啧：“你这一身是要去给后厨帮工吗？不愧是精致的代表，连帮工都这么有仪式感！大家是不是得鼓掌表示一下啊！”
胡纤宜看着金迟暮轻描淡写，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手紧紧抓着裙摆，眼神锋刃：“别得意！你没了好成绩什么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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