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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人情翻覆似波澜


  永明七年中秋夜,刑部侍郎杨霍忙完公事回家,家中夫人刘如玶已备好家宴。说是家宴,实际上只有夫妇两人一起吃顿比往常丰盛些的饭食而已。今日在朝上得知备州府的灾情得以缓解,杨霍也算是松了一口气,总归能够收拾起心情与夫人推杯换盏,有些个过节的心气儿。酒过三巡,两个人都略显醉意。

  “夫人,你回头转告大舅哥,让他可别再插手任何朝廷的事了。这几个月,为夫过得是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岔子。”

  听他说这话,刘如玶停了筷。

  “嗯,夫君说的是。咱们这皇上,可不得了,贵为天子却心胸狭隘,还不如先帝,虽然老年昏聩,但好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现在他把我们刘家都发配到了备州,说白了不就是忌惮我父亲的能力吗?这岂不是正说明了,皇帝也觉得自己没用。”

  刘如玶说了这话,把杨霍的醉意给吓醒了八分,伸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可惜有些迟了,还是让她给说完了。

  “我的姑奶奶哎!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啊!你就不怕……”

  杨霍用眼神指了一下门窗,声音压得极低:

  “隔墙有耳?”

  他还真说对了,隔墙还真的是有耳。孙乐儒收买的杨府下人把两个人的醉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当下就溜出了门去到了孙府,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孙乐儒。

  孙阁老听罢面露笑意,衡王想要办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解决了。

  次日,朝堂上,大事小情的都议了个差不多,即将下朝时分,左副都御史赵恪突然出列。

  “禀圣上,臣,左副都御史赵恪,要弹劾一人。”

  “赵卿欲弹劾何人?”

  高应戈丝毫不意外,自他登基后,有近半数的官员为求自保而把其他皇子的党羽掀了个差不多,高应戈也是从未手软过。如今的朝堂气氛,可以说是人人自危。

  “刑部侍郎,杨霍。”

  杨霍一听,心下只觉不好,但于他不好,倒是正中高应戈下怀。刘德清就藩后,定天府还留下了他这么一位女婿,如果当时一并拔除,怕是要逼反刘家,无奈才没有对他采取什么手段。可这杨霍留在定天,无疑是刘德清的一条放在朝廷中的耳目。奈何刘家一直安分守己,实在抓不到把柄才留存至今。左副都御史此次弹劾无异于是给瞌睡的高应戈送上了一只软枕,高应戈内心虽然欢喜,但面上不能表露,依旧一本正经问道:

  “哦?所为何事啊?”

  “禀陛下,臣的一位远亲也在定天谋生,正巧是杨侍郎家中的仆从。昨夜乃是中秋,臣正与家人一同团聚吃酒,却不料他突然不请自来闯入臣府中,似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臣安抚后询问才知,原来他无意中听到了杨侍郎和其夫人刘氏妄议先帝、辱骂圣上,所用之语简直狂悖异常。臣这位远亲恐被其发觉将遭至灭口,这才逃到了臣家。陛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天理也。似杨侍郎这种,阳奉阴违、口蜜腹剑的大不敬之徒,臣实在不能再与之同殿为臣。望陛下明察!”

  杨霍闻言心念“万事休矣”,浑身筛糠一样颤抖,出列跪倒,口中称罪:

  “陛下……陛下,臣并未谈及先帝更没有辱骂您,是臣御内无方,贱内醉言醉语口不择言,她是……她是无心之失啊陛下,还望陛下宽恕!”

  高应戈怒火中烧,但还是稳住了情绪。

  “这么说,杨卿是承认有这么一回事了?”

  “臣……臣认,臣认罪,但凭陛下发落,只求陛下饶贱内一命……”

  “好。传旨,即刻免去杨霍刑部侍郎一职,与其夫人刘氏及其子杨心复一同,流放极边。三代不准入朝为官!”

  杨霍趴在地上闭上了双眼,嘶吼谢恩。至此,刘家留在定天府的势力眼线被彻底剪断瓦解。

  兔走乌飞,流光易逝,永明十年除夕,皇帝颁旨改元天成。天成三年三月初十,刘沐鸢终于迎来了她的及笄之礼。时隔六年,刘沐鸢脱去了满脸稚气,一双桃花眼,耀若春华;芊芊柔夷,冰肌玉骨,姣如秋月。虽谈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姿色天然,颇有林下风范。

  郡主的及笄之礼自然不可等同于寻常女子,本以为皇帝又会不闻不问,不料他却提早破天荒的下了旨,让礼部联合宫内尚宝司、教坊司、光禄寺等相应官署依嫔妃所生公主的旧例郑重相待。皇后心里七上八下的同时,刘沐鸢心里也明白,自己这及笄之礼上,必然要发生一些她自己并不情愿的事。

  刘沐鸢自辰时就开始跟随着一众内官宫女们开始走笄礼的流程,眼看着到了巳时才终于到了礼宴所在的佳盈殿,拜过皇帝皇后,饮了礼酒方才入座。一路走过来一直拘着,她也未能看到底有什么人来到了宴会上,好在秋莲和孟桃芝一直跟在她身后,趁皇帝说着一些不疼不痒的祝词时给她悄悄的咬了耳朵做了功课。

  “一晃十数年,玉合郡主今日及笄,朕甚喜。女子及笄,也当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朕心中已有人选,皇后一直视玉合为掌珠,不妨也帮朕拿拿主意,看看朕这个一直不甚称职的祖父选的夫婿,是否有幸能得我们鸢儿的垂青啊?”

  此言一出,刘沐鸢倒是丝毫不意外,要说及笄之礼上能使的手段必然是指婚,而这指婚的对象,也定然是皇帝自己的心腹臣下的儿子。皇后瞧了一眼神色无异的刘沐鸢,不自然的笑了笑:

  “陛下竟如此对鸢儿上心,也不知,是哪位卿家的好儿郎。”

  高应戈伸手一指,口里笑道:

  “户部尚书周夕良周卿,皇后不知,周卿有个嫡出的幼子,唤做周寐泽,朕在宫宴上见过一次,生的是相貌堂堂且兼资文武,才华斐然。朕记得他还未行冠礼,与鸢儿正好相配。”

  周夕良一听点到了自己,赶忙拱手答话:

  “陛下谬赞了,犬子能得郡主为妻,实属皇上眷顾,我周家上下同沐皇恩。”

  高应戈点了点头,这才转向了正主刘沐鸢。

  “鸢儿意下如何?”

  刘沐鸢面不改色,起身施然一礼。

  “鸢儿但凭陛下做主。”

  “好,如此甚好。哈哈哈……”

  皇后见她不反对,看高应戈的脸色也是十分舒心,这才柔声开口。

  “陛下,今日鸢儿及笄,又得陛下赐婚,既然双喜临门,臣妾斗胆替鸢儿再请个恩旨。”

  “哦?皇后但讲无妨。”

  “陛下,公主们行了笄礼之后都可自由出宫。臣妾想,鸢儿这么多年了一直养在臣妾身边,从未见过宫墙外的景色。不如,陛下也恩准鸢儿可以偶尔出宫增长见识。”

  闻言,高应戈虽面上还挂着笑意,可看着皇后的双眼却冷如冰霜。

  “皇后,这宫外不比宫里,鸢儿涉世未深,若遇到那种居心叵测的人,万一遭到不测,皇后又要心疼了。”

  刘沐鸢听到这,看皇后又是无话应对,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陛下,鸢儿也确有此担心,但闻陛下方才说周公子乃是文武双全,周公子又是鸢儿的未婚夫,想必有周公子相伴,定能护得鸢儿周全。”

  皇后闻言也随声附和道:

  “正是啊,陛下,也正好趁此机会,让两个年轻人相互了解一下,促进感情。”

  刘沐鸢自请让周寐泽同行,高应戈面色稍缓,暗自思量了片刻就转向了周夕良:

  “如此,周卿,就只有劳烦令郎相陪了。”

  “微臣犬子岂敢受陛下‘劳烦’二字,照顾郡主乃是他分内之事,定然尽心尽力,陛下放心。”

  宴后,回翯凤宫的路上,皇后坐在轿辇上面露忧虑,忽然叫停了奴才们:

  “停下。本宫险些忘了,本宫着人给玉合郡主准备的一应寿礼还未送到,你们且去银作局和针工局取一下。”

  皇后此言,支走了刘沐鸢身边的一众耳目,见他们走远了,皇后这才再次开口。

  “鸢儿,你可知周寐泽其人。”

  “鸢儿自两岁起就陪在艾祖母身边,自是不知的。”

  “你不知,本宫却听那些命妇平日里嚼过几次舌根。那周寐泽是个出了名的纨绔,性情乖戾,为人跋扈。你今日一口应承,若当真嫁给了他,你可有应对之法。”

  “鸢儿……不知如何应对,鸢儿只知不能抗旨,但求且行且看,惟愿车到山前必有路乃非虚言。”

  说话间,已到翯凤宫,皇后牵着刘沐鸢的手走入了正殿,遣散了众人,只留了锁春和孟桃芝在门外守候。皇后行至自己的妆奁旁拿出一物,塞入了刘沐鸢手中,刘沐鸢低头一看,是一片如梧桐叶一般的碧玉佩。

  “此物,乃是本宫母家之物,原该传于下一位大厉皇后,但……她们不会比你日后的路更难走。这十几年来,本宫都尽力护你,你也乖巧听话,从未给本宫惹过任何麻烦。你在宫中,本宫能护你一时,你出宫后,本宫却无法护你一世。若你日后遭难,你可将此梧桐佩拿出,见此物,如见本宫。至少,能保你性命无虞。”

  刘沐鸢深知自己不能也无法推辞,手捧梧桐佩对皇后拜了下去,眼含热泪,声音哽咽:

  “鸢儿……谢艾祖母护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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