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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7 嘉禾篇:明媚鲜妍能几时


  我出阁那日,十里红妆,道不尽缱绻旖旎,桃花绚烂。青庐交合卺,锦上添繁花,我听见有人在低吟浅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花好,朱颜巧,凤袍霞帔鸳鸯袄。东风送,香云迎,银钗金钿珍珠俏。

  度春朝,枕良宵,软玉温香尽撒娇。红妆染,粉汗浸,夜夜剪烛与君好。

  与太子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是我萧嘉禾一生之幸。

  倏忽山雨欲来,过往犹在残梦中明灭,此去经年,良辰好景虚设。梦里有明灭的光微微刺痛着我的眼睛,熙攘喧哗蜂拥而上,自下狱以来,我没有一刻睡过好觉。

  “罪女萧嘉禾——”

  尖锐蔑视的高音在呼唤我,我懒散起身,牢狱冷而僵硬的木榻硌得我的腰背酸痛不已,眸光涣散间,我看见太子的贴身宦官来传达君意。

  他睥睨着沦为阶下囚的我,我乃当今太子妃,母亲是郜国大长公主,皇帝是我表哥。一朝落狱,也是被我母亲的罪孽无端牵连。

  “这是太子写下的和离书,过目吧。”

  冰凉的话,撂下一片轻飘飘的花帘纸,我抬眸相迎,透过光,能看见白纸黑字间暗蕴勾勒的五瓣桃花萼片纹,陆离光怪。这让我不禁想起,为太子绣的蹀躞七事莲花囊还没有完工。

  却先等到了他的和离书。

  我拔簪待罪,伏拜在地,颤抖的指尖抚过纸张上一笔一画,太子的隶书一向蚕头燕尾,质朴奔放,一气呵成。摆在我眼前的真迹却是拖沓停滞,由于笔尖迟疑凝聚的墨滴了又滴,重叠泪痕,我能想象出太子是如何忍痛落笔。

  休妻形势定然是陛下所逼,即使我再悲伤也因太子这般艰难的字迹所舒缓,我捡起那张纸,将和离书轻轻吟诵:“太子李诵,萧氏嘉禾,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宫之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的语调安宁沉稳,荣辱不惊,宛若当年桃花纷飞,我伴在君侧,怡然自得吟诵着太子喜爱的诗经。

  “我要见太子。”我请求说。因为我自信,凭太子对我的宠爱,他会救我于水火。

  传话的宦官嫌我不知天高地厚,又或是担忧时局,不耐烦的语气充满了怨忿,“一纸放妻书送来,你就歇了心思吧。郜国大长公主为其女妒忌,行巫蛊之术诅咒君王,祸起萧墙,累及东宫,甚至惹得陛下欲改立舒王为太子,沸沸扬扬,东宫危矣,若你心中还在乎太子,就认下这一纸和离吧。”

  他说完就离开了,留下我鄙夷不屑的面庞。陛下确实偏爱养子舒王,嫌弃太子守旧怯弱,缺乏君王魄力,这才致使我母亲愚昧糊涂,豢养面首结党营私,行巫蛊之术咒君王早死。

  虽然母亲是为了保护东宫保护我将来的后位,但是这一切污秽我不曾参与,甚至被人告揭其罪,我还一度以为是冤狱。

  我不认命。

  我与太子的姻缘历经七年,虽未孕育,但我们倾盖如故,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情谊甚笃。反观太子还是郡王时先帝赐他一位王良娣,虽然儿女双全,可他们白首如新,寂寥无话。

  母亲常催我生育,这样才能更压上王苔微一头。我只是淡然一笑,顺其自然,认为只要有太子的宠爱,我依旧是人人尊敬羡慕的太子妃。而且我认为“王苔微”的名字起得并不祥瑞,怎么会有父亲给女儿起这样纤弱渺小的名字,搞得人也是纤细瘦弱没有福气。

  直到有一年花神节,自古民间流传花王掌管人间生育,后妃们都图个吉利拈花行酒令。群芳争艳,诗酒年华,王苔微实至名归地拈到一签苔花,却面色忸怩不愿展露签上镌的题语。

  打趣笑谑中,促狭伶俐的牛良媛抢过,笑着念给大家听,“签上题曰:春华秋实。诗云:苔花如米小,也学……也学牡丹开……”

  笑语盈盈声渐弱,众姐妹变了变色,有窸窣说此签僭越无礼的,也有人质疑诗句难寻出处,胡诌一通。

  这个时候,必然要显示太子妃的气度,我展颜笑说:“无妨,抓阄本就没有道理依据可循,图个吉利,谁福谁祸也不必当真。”

  轮到我掣骰拈签时,我将签筒摇了一摇,拈出一支画着木槿花的签,镌的诗句是:莫言富贵长可托,木槿朝看暮还落。签上题着“花开无果”。

  此签不吉。

  一语成谶。

  萧家坐罪,沦为阶下囚的我黯然神伤。可我手中依然有筹码,太子的宠爱就是我的筹码,只要太子还没有亲口说放弃我,哪怕不当太子妃,哪怕舍弃荣华富贵,我一概不会自怨自艾。

  今年又临三月天,桃花盛开的日子,我出阁走过的那条十里红妆的桃花街,不知道是否比当年还要锦花绚烂。我将目光投向狱牢四四方方的小天窗,仿佛可以听到落英缤纷。

  我想,等太子救我出去了,还要和他携手去赏十里桃花。一如当年,桃花乱红缠绵如红雨,我们并肩的身儿轻沾花瓣,青丝也落入芳香,他为我贴桃花钿,我唱桃花落给他听。夫妻双言欢,春色满长安。

  再有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是御前侍卫谨终。

  他并未空手而来,则是恭恭敬敬端了一壶酒,银色的胡瓶,酒很香。

  我心中一颤,明白他是来执行陛下的旨意。

  好几次陛下对太子发怒或者不满,谨终侍卫会帮着太子说话,以消圣怒,所以我并不讨厌他。

  于他微微一笑,我先问他:“东宫可还安好?太子可还是太子?”

  虽然太子已休妻,谨终仍以参太子妃之礼拜我,语气恭敬得令人舒服:“三朝元老李泌谏言君上,力保太子之位,有惊无险,萧娘子可放心。”

  我冷眼望着那壶酒,泛着寒白色的银光,语气比它还冰凉:“陛下赐死,恕我难从。我相信谨终侍卫会应我一愿,我要见太子一面。”

  “我就是代太子而来。”他慎重地说,将端的酒又朝我进一步。

  见我不肯相信,也不肯接过毒酒,他悄然叹息,从袖中拿出一个粉紫色的莲花囊递到我面前。我双手接来,指尖触过针脚细密绣的太子乳名,只可惜桃花还未绣完。囊中沁人脑神的桃花香料是我放进去的,对太子的旧疾头风有益处,还放了一把小桃木剑,是为了辟邪用的。

  若是没有这个桃花囊,我兴许不信,可是私密的春闺信物都交与他人了,由不得我不信。

  谨终的分明缓和温柔,却像插入我心头的一把利刀,我攥着桃花囊心痛不已,下狱我没有流泪,收到和离书我没有流泪,这一刻,颗颗晶莹泪,泪侵桃花囊。

  我声音哽咽:“太子,他……说了什么?”

  “死当长相思。”他低眉,似乎是不忍看我,额首碰地,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拜别离开。

  太子对我说“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还是去年四王二帝之乱他率兵出征的时候。

  没想到,如今只剩下短短五个字,死当长相思。

  他安然无恙,我已无活路可逃。

  天家无情,我早该想到,只一味沉浸在虚无缥缈的爱情里。我觉得堂堂太子救自己清白的妻不难吧,以为他会枉顾生死救我出去,我已经做好了抛弃富贵的打算,他却做好了让我死的打算。

  连最后一面也不肯来见我。

  都说太子生性怯懦,畏惧天子。可是哪里来的那么多怯懦,无非是不够爱罢了。

  就这样,认命了吧。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夫为自保,令妻饮毒。前有太子妃韦氏,后有贵妃杨氏,如今轮到我族萧氏。

  是我萧嘉禾一生不幸。

  抿了抿干涩的唇角,忽觉得唇干口燥。我伸手,去拿那盏胡瓶,里头竟然是我爱喝的桃花酒,心中凄凉悱恻,倒酒的手微微颤抖。我努力,舍不得让酒溅出来。

  我举起酒盏,丝毫没有犹豫,味道亦如当年与太子交杯的合卺酒,水映桃花酒满卮。

  入喉桃花香,酒洌清甜。

  我清晰想起来太子未完成的诺言,他曾说,摘长安城最鲜嫩的花,要为我酿一坛桃花醉。

  可是桃花谢了都,他才拍拍脑袋说明年。

  我想起与君初相识,那时候是代宗皇帝的千秋节,芙蓉阙下万民曲江池赏雪,鹅儿白雪与烟水红花衬成红装素裹。我与家兄争彩头打起雪仗,争急眼了,他抡起比我脑袋还大的雪球,他追我逃,我逃不过……“啪”的声裂,雪球爆炸,替我挡了雪球的太子摔向旁边的幄帐,北风萧萧吹得彩绸蒙了他的眼,勇敢而坚毅的身躯差点儿滚入曲江。

  那时太子还是宣城郡王,也才和我差不多高,却毫不犹豫为素不相识的我挡了一击。

  钩吻渐渐发作,原本味苦而辛的毒药,掺着桃花酒的醇香,像极了从前,太子为我煎的药总有丝缕的清甜。

  血从我的口鼻涌出来,一颗颗红豆似的在地面四处滚开。我的视觉开始模糊,软绵绵的身体倒向冰凉彻骨的地,好像冬日里睡眼惺忪的我,懒散地伸出手就能将早起的太子揽回被褥。他无奈被我蜷着,轻轻嗔我:“睡懒觉的还要拉个垫背的,阿禾啊,福享尽了噢。”

  好久没有听到那般柔和热忱的呼唤了。恍惚想起,上次太子唤我阿禾,还是在上次,上次我……噫,毒入愁肠钻心的疼,血涌得更快了,我的意识一寸寸被湮没……

  我听到洪亮讣告:“罪人萧嘉禾,殁——”

  我听到桃花开的声音,听到十里红妆新妇入青庐的热闹,自那遥远的尘埃飞扬的时光传来。

  渐渐的,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尘世归为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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