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难产
“陛下，元主子……”，常德福额头鬓角都洇出了密密的汗珠，神色惶恐不堪，“坤宁宫来人说，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早产，恐怕要不好了！”
不是李婉的消息。
元折柳心里悬着的那件事重重落了下去，随即又震惊起来，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微张着嘴，转头看着朱闻。
“传太医了吗？”，男人脸上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冷静地问道。
“传了，传了，”，常德福捏着袖子角拭汗，抬眼觑着朱闻的脸色，“太医院的几位太医都已经去了，就是……您要不要去看看？”
朱闻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侧头来看元折柳，眼里带着询问。
“陛下还是去吧，”，元折柳先从榻上站起身来，劝慰道：“毕竟是您的亲生孩子，又这样凶险……”
“你跟我一起去。”，朱闻牵着元折柳的手把少年拉近到自己身前，抬头看他，问：“好不好？”
元折柳对上朱闻的双眼，看着男人瞳孔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他的神色里还带着些小心，格外认真的征求元折柳的意见。
“陛下去看看也是应该的，”，元折柳被他的神色触动，脸上不禁带了点笑意，“奴才陪您一起。”
原本宁静下来的乾清宫又忙碌起来，宫人们准备了衣裳车架，两个人起来穿戴整齐，带着人往坤宁宫去。
还没走到坤宁宫门口，远远的就能听见里面鼎沸的人声，夹杂着一些声嘶力竭的呼喊。
朱红的殿门里传出女人凄厉的喊声，似乎痛苦至极，宫女太监们忙成一团，不断地呈进去锦帕和热水，来来往往的嬷嬷们手里都端着乘着血水的木盆。
见状，朱闻也不由沉下了脸。
“给陛下请安。”
几个在外间商量医方的太医看见朱闻进来，忙跪了一地。
“平身吧，皇后……现在如何了？”
跪在前面的周太医上前一步，颜色的绷着脸，沉声道：“禀陛下，皇后娘娘前四个月时胎像就有些不稳，如今凶险之极……还请陛下做好完全的准备。”
言下之意，皇后怕是要不好了。
朱闻在身侧暗暗捏紧了拳头。
皇后有孕初，朱闻的确对她动过手，想要除掉那个孩子，着人太医院在安胎药里加了些东西，没想到当时没有得手，却又应验到今天。
虽说和皇后并没什么情感，但明白了自己对元折柳的心意后，朱闻也只想过将人好好养着，各不相干，从没有要取人性命，去母留子之类的想法。
“陛下，”，元折柳担忧的看他一眼，握住了男人紧握着的拳头。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枉然，只好安慰似的轻轻扶了扶男人的肩头。
朱闻闭了闭眼，扫了眼那群惴惴不安的太医，说：“你们尽力就是，有什么法子尽管使出来，能母子平安最好，若是真有什么不测……朕恕你们无罪。”
周太医感激的看他一眼，又弯腰俯身下去，说：“臣等自当尽力。”
夜渐渐深了，坤宁宫里依旧灯火通明，里面的人声从激烈到慢慢弱了下去，外间没人说话，也变得静悄悄的，只剩下来往宫人衣料摩擦的声音。
到了下半夜，一声微弱的哭声终于打破了这满室寂静。
那声音并不强健，像小猫崽子似的嘤咛着。
却让朱闻和元折柳都猛地站起身。
六折大屏风后面立刻有两个嬷嬷仓促的跑出来，手上都沾着些血迹，其中一个手上抱着一个粉色的襁褓。
“陛下，生了，生了”，那抱着襁褓的嬷嬷脸上带着喜意，一脸如释重负，“皇后娘娘生了，是个公主。”
朱闻长舒了一口气，踉跄着后退一步，回过身扶住了一旁的桌角。
“等等，皇后呢？”，朱闻突然转头，冷声问：“皇后……人怎么样了？”
“这……”
两个嬷嬷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相互对视了一眼，垂下了头不敢搭话。
朱闻直觉不好，还没再问，就见皇后的贴身婢女流春从屏风后走出来，行色落魄，双眼无神，木木的向两人行了个礼。
“皇后娘娘，请两位进去。”
流春的衣裳乱了，沾着不少血迹，发髻也凌乱的散下来一缕头发，神色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元折柳见过的流春大多是带些傲气的，仿佛走到哪都端着大宫女的架子，这还是元折柳第一次见她如此狼狈落魄。
看来皇后是真的危在旦夕。
绕过屏风，空气中的血腥气逐渐浓重，岳依桐虚弱的倚在床边，太医院的几位太医缩着脖子跪在旁边墙角。
“陛下，”，岳依桐的声音虚弱无力，手虚虚抬起来指向朱闻身后：“孩子……”
朱闻抬了下手，跟在后面的嬷嬷忙抱着襁褓上前，把襁褓放在岳依桐怀里。
“陛下，”，岳依桐抱着孩子踉跄着从床边滑落在地，流春惊呼一声就要扶她起来，却又被皇后一个眼神镇住。
“这位……”，岳依桐侧头看向元折柳，眼中情绪复杂。
“我自知做了对不起两位的事，但说到底，这孩子是无辜的，”，她脸上还带着过多失血的苍白，眼里噙着泪，言辞恳切，“但求两位能善待这个孩子。”
“从小到大，我事事为家族考虑，做皇后，怀上孩子，皆是如此，走到今天，我自认对得起父母兄长，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孩子。”
一滴清泪顺着岳依桐的脸颊滑下，女人的声音隐隐发抖。
“从前在臣妾眼里，孩子也不过是用来争权夺势的工具……可等到今天，我才醒悟，我也是人，这孩子也是人，我们都不该成为权力的牺牲品。”
岳依桐支持不住的歪道在地，紧盯着朱闻，语气带着哀求：“臣妾别无所求，只是就算两位不喜欢这个孩子，还请把她送出宫，送到宫外的普通人家，让她平平安安的长大……”
“娘娘！”
流春勉强撑起她的身子，泣不成声，连着狠狠磕了几个头，额上顿时渗出一点血迹，又抬头哀切的望着元折柳：“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娘娘，求求……”
元折柳捂着脸，不忍的转过头。
他不是对皇后没有怨，雪地里坤宁宫的那一场仍深深地刻在他脑海里，稍一回忆，仿佛还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和打在脸上的巴掌。
但面对一个难产将死的妇人和嗷嗷待哺的婴儿，元折柳又能切切实实的感到一种不忍。
那让元折柳想起他早逝的母亲。
“朕知道了。”
元折柳僵硬的回身走到屏风边，听见背后响起朱闻沉稳的声音。
“朕，会给她找个富足人家。”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的坐在帝辇上。
半晌，朱闻出声，“朕本想着，等李岳两家的事料理好，就把她圈禁起来，也算是为你报仇，没想到……”
元折柳摇了摇头，闭口不言。
他的心情格外复杂，却唯独没有应有的报复的快感。
“或许，这就是因果报应吧。”
那他利用了朱闻的报应又会是什么？
元折柳不敢细想。
回到乾清宫，已经是快到了天明时分，朱闻还赶着上朝，换了衣裳就又要匆匆离去。
元折柳要起来送他，却又被人按回床上。
“折腾了一个晚上，你也累了，”，朱闻俯身摸了摸元折柳的脸，指尖拂过元折柳的眼眶，眼里带着疼惜，“你看，眼下都黑青了，快好好睡一觉。”
元折柳知道拗不过他，顺从的躺在床上，任由重重床幔遮住了外面的光线。
躺了一会，元折柳总觉得心里不安，突突的跳个不停，翻来覆去仍是没有睡意。
床帐蓦的又被掀开，元折柳眼前亮了一瞬，让他不禁睁开了眼。
“睡不着？”
朱闻去而复返。
“朕就知道你肯定睡不好，”，朱闻笑了笑，低头轻轻亲在元折柳的额头上，“朕等你睡着了再走。”
元折柳无奈的又闭上眼，感受到朱闻的手带着体温和节奏的手轻拍在自己的脊背上，传来让人安心的力量感。
本是为了敷衍朱闻，没想到躺着躺着，元折柳真的慢慢睡了过去。
直到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元折柳骤然惊醒，慌张的大口喘气，猛地掀开了床帐。
恰好碰上小夏子进来，躬身向元折柳行礼，说：“坤宁宫来人说，皇后娘娘殁了。”
元折柳攥住了自己心口的衣料，用力闭了闭眼。
岳依桐的丧事办的格外隆重。
满宫里都挂上了白幡，宫道上的宫人们大都行色匆匆，坤宁宫上方传出的哭声传的几乎处处可闻。
“主子，”，小夏子慢慢凑到站在门边的元折柳身边，给少年披上一件外袍，“咱们回吧，您看，这外边天都阴了，一会儿说不准要下雨呢……”
元折柳微微抬头，发现天色确实阴沉沉的，远处的天际有一团浓重的乌云，似乎在不断地向前移动。
“是啊，”，元折柳喃喃道，“看起来快要下雨了。”
或许是受了丧事气氛的影响，元折柳的心里不知为何愈发不安，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他最后看了眼黑沉沉的天际，说：“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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