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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岑砚的课没有中场休息,但两个小时的课程里,他讲了些什么许恩深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耳朵和脑子一直被“我是岑砚”这四个字刮擦得铮嗡作响。

        他是岑砚,那李既望是谁?

        双胞胎兄弟?

        那个雨夜凭空出现在她床上的人,那个平安夜晕倒在她家里的人,那个大雪天来给她补送礼物的人,那个请她配合读台词本的人,还有,那个说要跟她在一起的人,又都是谁?

        许恩深被乱七八糟的思绪折磨得头痛欲裂,好容易熬到下课,逃也似地出了教室。

        没走多远,身前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许恩深茫然地抬起头。

        “叫你好几声都没……”宋城则脸上的笑意在留意到她失去高光的双眼后慢慢消失,顿了下,“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许恩深怔怔地看着他的嘴,好半天,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

        宋城则知道许恩深不住校,关切地问,“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不用,谢谢你……”许恩深扶了下额,重新抬头,“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大事……”宋城则挠挠头,“就周五晚上群里定下今天聚餐,以为你忘记了……不过没关系,你快回家休息吧,后面会经常组织聚餐的。”

        许恩深没好意思说自己真没留意群信息,抱歉地点点头,抽身走了。

        天色渐昏,风也起了凉意。

        许恩深却跟失了五感一样,感觉不到冷,就凭本能驱使着一双灌铅的腿往家的方向走。

        约莫2公里的路程,她一路招猫逗狗,磨蹭了半个多小时。

        待到家楼下,天已尽黑,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一层层亮起来。

        四层半拐过来,刚踩了两阶,许恩深也跟受到某种感应一般,站住了,抬起头。

        墨蓝色西裤,浅卡其衬衫,玳瑁色眼镜,仅比刚才上课时多了件大衣。

        四层的灯光在静谧中哑掉。

        许恩深身后的黑暗似乎要将她从自己眼前吞噬,岑砚听见自己说,“我们谈谈。”

        他头顶上方原本昏昏欲灭的灯,就像课上打瞌睡陡然被老师点了名的同学,猛一激灵被迫睁亮了眼。

        “我说过,所有事情,会找个合适的时间给你解释。”

        许恩深一时没动。

        岑砚勉力克制住声线中的紧绷,放轻了声音又问,“你连听都不想听了么?”

        许恩深垂下眼睑,迈上最后几阶台阶,在他的注视下,沉默地握住自家房门的把手,忽然低声问,“你能打开我家的门,是么?”

        她指的是什么,岑砚当然清楚,他转身,站到她身后,从她右侧抬起胳膊,就好像将她环在怀里一样。他衣服上洗衣剂的清香,连同他的体温,顷刻间将她密密实实地笼住。

        许恩深清晰地感知到,被他的气息一撩,胸颈不受控制地浮起一层鸡皮疙瘩,就好像皮肤对他产生的应激过敏反应。

        岑砚在原本漆黑无奇的执手连接处轻轻一推,露出里面的触点,拇指贴上去,面板上出现蓝色涟漪状光圈,几声熟悉的提示音后,门就这样被打开了。

        许恩深无所适从地看着他轻车熟路的操作,有种他才是房主的错觉。

        “你……”

        岑砚无奈地垂眼瞧着她,“我想我需要给你做出解释的事情有很多,你确定要在走廊里听么?”

        许恩深梗了下脖子。

        岑砚懂了,点点头,柔声提议,“那来我家吧,我回去煮点面,你换下衣服就来,填饱肚子我们再说,嗯?”

        自从对他的认知里平白加持进老师这一层身份,许恩深便陷入一个被自我矛盾不断撕裂的怪圈中——如果他只是“岑砚”,那么她只需要尊敬并服从他的安排便好;但事实却不尽然,他以“李演员”的身份闯入她的生活,明明有很多机会向她澄清身份,他却执意假戏真做,就像为她量身定制了一出剧本,戏中有戏,引她一步步沦陷戏中而不自知。

        这个骗子!

        许恩深心里烦躁,暗暗立定心意,今晚一定要把话说开,及时止损,让一切重回正轨,他既是岑砚,那就只能是她的带教老师。

        “好。”

        彼此相识这么长时间,临到关系要重归远点了,才换他做一次饭给她吃。

        哪怕是煮泡面。

        满满一锅面,q弹透亮的状态一看便知软硬恰到好处,上面还卧着两枚圆润白嫩的荷包蛋,看得出来平时没少做。

        “抱歉,我只会做这个。”岑砚边盛面边解释,扣上鸡蛋,放到她跟前。

        可就是他这唯一能做好的泡面她都差点没吃到,许恩深垂眼盯着面,不清楚为什么这时候自己还会小肚鸡肠地计较这个。

        “不喜欢?”岑砚见她不动,难得露出束手无策的窘色,“要不,我给你叫外卖?你喜欢吃什么?”说话的功夫已经摸出了手机。

        许恩深很会吃地用筷子将鸡蛋一分为二,填了一半入口,鲜嫩多汁的口感顿时让她“惊为天蛋”,不得不承认,她煮不出这种火候的溏心蛋。她嘴上不说,但手上却实诚地把另一半也塞进嘴里。

        岑砚松了口气,默不作声地把另一枚鸡蛋也送进她碗里。

        她明显顿了下,但并没拒绝,很快便若无其事地吃了。

        此时此刻,岑砚的内心戏:怎么办,她有点好养!

        而许恩深的内心戏:男人果然不能惯着。

        相顾无言地吃完面,岑砚去刷碗,许恩深看了眼手机,有顾亚坤打来的十几个未接来电。

        是有什么急事。

        许恩深给她回过去,响了没几声,听筒里传来顾亚坤幽幽的抱怨。

        “你是被绑架了么?”

        “……我下午有课。”

        “现在都快八点了,你下课也都不看手机的么?!”

        “嗯……什么?”

        岑砚过来,在她跟前放了一罐梨汁饮料,还顺手把拉环给她拉开,轻而易举就转移了许恩深的注意力。

        “什么什么,别跟我这儿打马虎眼。”顾亚坤拔高了音量,“我、妈、说、要、给、你、介、绍、对、象!”

        振聋发聩,穿透耳机,在她对面躬身正要坐下的岑砚都顿了顿。

        许恩深面红耳赤地在他脸上飞快掠了一眼,他似是为了照顾她的面子,若无其事地看向一旁,抿了口饮料,佯作查看还有没有没收拾妥当的地方。

        她嘴里胡乱应付,“跟我姨说先不用了。”

        “不成啊!我妈你还不知道么,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除非是你真有情况,否则她那儿不能轻易算完啊……”

        许恩深这会儿无暇跟她兜搭,急于挂电话便索性信口雌黄,“那你就跟她说我已经有了嘛……我有急事回头再跟你说啊!”

        岑砚冷不防被一口饮料呛进了嗓眼儿。

        等她收了电话,他才清清嗓子转过脸来,若无其事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许恩深。”

        终于要到彼此摊牌的时候了。

        许恩深没应声,心里宽解自己见招拆招就好,但一颗心却被他这颇有开场白意味的一声唤呼呼悠悠给拎了起来,连带呼吸也变得滞涩。

        岑砚明眼瞧出她的紧张,嗤地笑了声,“该紧张的是我,许恩深。可能来这儿之前,你都已经决定好要跟我划清界限了,对么?”

        许恩深张了张嘴,但岑砚并不是真的想要她承认或辩解什么。

        “关于双重身份这件事,并非有意瞒着你……”他眸色沉沉地看着她,顿了下,道出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真相,“是我身边所有人都不知道。”

        “李既望就像岑砚在平行世界里的另一个存在,他们的生活轨迹本就没有任何交集。”言外之意,就是没有说的必要。

        “自始至终,我唯一没有向你坦白的事情,也就是最初造成我们之间误会的原因。这套房子,我出生后在这儿生活过八年,而隔壁把房子租给你的于老师,她儿子是我发小。去年婚姻失败给了他不小的打击,他赌着一口气北上创业,为筹集启动资金,便瞒着父母将他的婚房卖给了我,应该就是在你搬进来的一周前,我俩刚办完过户。我因为李既望这个身份的考量,在康市另有住处,所以房子过过来,我只简单录了个指纹。这个过程于老师并不知情,而她也没跟她儿子说租房的事儿,我自然也无从获知。信息不对称,加上所有事儿又都很巧合地打了个时间差,阴差阳错,才有了后面的误会。”

        被真相惊到的许恩深半天没回过神来,从称不上愉快的初见到现在,她心下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非法闯入”并非全然没有芥蒂,也不是没有往坏的方面想过他的动机;而他呢,一直对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言行举止进退有度,哪怕是吐露感情也做得坦坦荡荡,给予她充足的尊重和空间。直至这一刻,她才恍然,他不解释不道歉的从容从何而来了,他才是名正言顺的房东,细究起来,谁非法闯入谁的住处都得重新界定。

        如此一想,她是怎么有底气让人家给自己“合理解释”的?许恩深阵阵脸热。

        “项链应该就是在录指纹那天遗落的,倒也不说它有多贵重,只不过因为是fdm特定的,开始那一两次接近你是真的单纯想要拿回来。直到平安夜那次,我醒来听到你给医院打电话的时候说你叫许恩深……”岑砚眸色沉沉地凝视着她,“也就是那天,我知道你是我的学生。这世上真没有完全的绝对,有些阴差阳错就像玄学,如果我没有错过你的迎新宴,是不是就不会以李既望的身份与你相遇。”

        “我不是没想过让李既望和岑砚在你的正常生活中完全割裂开来。”岑砚视线从她脸上掠过,转向一旁,“但这世界上,没有谁喜欢踽踽独行,尤其是在遇到对的人以后才会知道,曾经自以为是的‘习惯孤独’都是假象。我曾经很长时间里都以为自己是个情感诉求极低的人,也一度认为婚姻只需责任和信任便足以维系。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一次次找借口来见你,直至某一天我猛然意识到,我每一次从你这里自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索取,甚至从没有过的占有欲,其实是个信号——我想从你这里要的是一个关于长久稳定关系的承诺。”

        他没说的是,为了这个承诺,他跟个赌徒一样孤注一掷,押上他的声誉、事业和感情,赌的是她在知道全部真相后会不会留下。

        许恩深认真地听他讲,静默片刻,她才开口,“是因为我的原因,让你做出退圈的决定么?”

        岑砚摇头,“要同时扮演好两个角色谈何容易,更何况是两个各自独立的人生,当精力跟不上的时候,就要做出取舍,‘李既望’从他诞生时就注定了他只能是个阶段性的存在。我八岁的时候随父母工作调派去了韩国,语言不通、环境不适,尤其是工作学业上都要面对巨大挑战,当时想的只是一家人只要在一起,咬咬牙就过了,但在这个过程中就忽略了我母亲的感受,跨国变动让她放弃了很多,包括她原本挚爱的古建研保工作,她又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情绪,时间一久,精神心理就累积出了问题。后来终于回国,我母亲也重新拾起了她的研究工作,父亲跟我都很为她高兴,但事实并不尽如人意,她随考察组出去实地调研的时候,多次无故擅自离队,最后一次动用了搜救队才把人找到。我父亲在国外工作这么多年,他的思想其实是很与时俱进的,在他的要求下,医院给我母亲增加了精神科专项检查,然后就确诊了,臆想症。”

        岑砚和缓了下情绪,才继续说下去,“再后面的走向就很人间世了,我本科学了医,大四那年,父亲在韩国的好友推荐了一位很有名的精神科教授,在教授那里机缘巧合地认识了同样是替母亲咨询的郑俊仁,就是我现在经纪公司的老板。简单聊了几句,为互通有无就留了联系方式,寒假的时候,他突然问我有没有兴趣参演电影,而我当时为了给母亲用最好的药,正是缺钱的时候,就这样一拍即合。郑俊仁自己有个十年文艺片复兴计划,我便以‘李既望’的化名同他签了十年合约,唯一的要求是,与片子无关的商业包装和曝光炒作一概不接,以尽量减少曝光度。”

        许恩深面上难掩恍然。

        “怎么?”

        许恩深实话实说,“难怪网上搜不到关于李既望的什么信息。”还一度以为他“不火”。

        “你还搜过我?”岑砚展颜,摸了下鼻梁,“我也的确不是什么大势演员。”

        许恩深撇嘴,“可连诺顿的救生员都认识。”

        岑砚被她逗得勾了勾嘴角,“还记着呐!”笑过之后,他突然凑近她一点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问,“你对李既望……有没有一点点的好感?”

        短暂的静默后,许恩深点了下头,“毕竟我自始至终接触的都是‘李既望’,他对待自己从事的专业态度很严谨,工作以外又是个很会生活的人,洁身自好,鲜少会有女人不动心吧。就算如你所说,他存在的意义只是赚钱,但因为这个就抹杀全部,你不会觉得遗憾么?”

        岑砚望进她的眼里,“有遗憾,我唯一的遗憾就是,即便这么努力,在我大学毕业那年,我母亲还是撇下我们去寻她的乌托邦了。‘李既望’的使命其实在那时就已经完成了,这十年的坚持只是为了不爽约,仅此而已。”

        这段描述尽管被他寥寥带过,但许恩深完全不敢细想他没有用语言展开的那段过往及其背负的绝望,陈年疮疤,揭一次便是鲜血淋漓,也难怪他不愿与人诉说。

        此时此刻,她是应该保持缄默,还是应该出言安慰?许恩深有些束手无策。

        “我的解释就是这些,如果你没别的什么想问的,那么,许恩深,我之前问你的问题,你的答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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