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正是春风送暖的二月上旬，田边杨柳已经抽枝发芽。
这个时节一般流民都不多。
成为流民的大多是家里失了地或是遭了灾的，听闻平邑此地县令勤政爱民，便在秋收之后纷纷聚集在平邑县城外，每日靠着秦川派人支起的粥棚讨生活。现在春暖花开，许多还有一把力气的青壮年纷纷返乡，寻思着去大户人家里当帮工，好歹也算守着自己的故土。
现在聚集在这里的大概还有一百来号人。
苏叶和四儿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一百来号人，居然还有人跟他们争。
而且，对方居然祭出了肉这样的大杀器。
他俩看着窝棚区另一头那个干巴瘦弱眼睛像耗子一样贼亮亮的男人，不慌不忙翻动着柴火上大灶里的酱肉骨。骨头已经炖了好半天了，红色的汤汁油亮亮从骨头上滚落下来，贴着骨头的肉炖得酥烂，颤巍巍、软绵绵，勾引着他们的眼睛，让他们恨不得立即上前轻轻一撕，舌头带着肉卷着汤汁进肚……
“咕咚”。
响亮的口水声让他们惊醒过来。
苏叶鄙视地看着四儿：“你居然想吃对方的肉！”
四儿同样报之以鄙视：“你倒是把嘴角边的口水擦干再说这句话。”
二人同时陷入沉默。
风卷着落叶打着旋从他们的摊子前飘过。
而另一边，则是无论男妇老幼个个挤着推着攘着往前，眼珠子都快掉到炖肉的锅里去了，热闹非凡。
这对比，真是伤人啊。
良久，苏叶与四儿才找回点理智。
“你说，谁家能有这大手笔，请流民吃肉啊？”
“就是，我当乞丐那会儿，城里可没听说有人这么好心的。”
“不合常理，莫非有诈？”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要不咱们验证一下？”
“你有武功，你去。”
“你觉得我这人高马大的像流民吗？”
……
一柱香后，四儿成功混入讨肉吃的流民队伍。苏叶继续守着馒头摊子，暗中留意。
耗子眼男人故意捞起一块酱肉举着：“想吃肉吗？”
“想！”
一阵响亮的回答，差点震得四儿耳膜破了。
这哪像流民啊？中气这么足！
“想吃肉，很简单，”耗子眼男人敲了敲手上一张泛黄的纸，“在这里按个手印，这块肉就是你们的了。”
人群躁动起来。
四儿好歹跟容夫子念了几天书，颇识得几个字，眯着眼仔细瞅了，隐约看到“自愿卖身”几个字。
就这知道这些人没安好心！
凭着一块肉就想买人，啊，不，抢人还差不多！
这一块肉顶多值几十文钱，而一个人好歹能卖五贯铜钱，若是姿色出众的，几十两也是换得来的。
他们虽是流民，好歹是自由身，每日还有秦川赠的粥喝，远没到活不下去的地步。一旦被卖，生死便全是主家说了算。更何况，好些人贩子专挑长得好的，把人往窑子里送，由着人被作践至死。
“大家别上当了，那是张卖身契，真在上面按了手印，便是卖身给他了！”
四儿扯着嗓子大声喊。
流民们惶恐起来，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耗子眼男人变了脸色，嘿嘿冷笑道：“不过是一张雇佣文书，被你说成是卖身契，莫非你想把人都赶跑，自己独得这些肉吗？”
一时间流民队伍彷徨起来，一方面实在舍不得这肉，另一方面又怕真是卖身契。
人群里有人随身附和起来：“就是就是，我也是识字的，明明就是雇佣文书而已。”
“就是，你们前怕狼后怕虎的，我不怕，我来，我第一个按手印。”
“我也来我也来。”
说着，三五个男子上前，大大方方沾了印泥按上指印。
随后，他们果真拿到了肉。当着众人的面，立即大口啃起来，边啃还边嗦着手指头，发出啧啧的声音，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再也忍不住了。
有人带头，剩下的人立即一窝蜂拥上，四儿单薄的小身板差点被疯狂的人群踩倒在地，幸好关键时刻苏叶赶到拉了他一把。
“托儿！那几个人肯定是托儿！”四儿愤怒向苏叶喊道。
苏叶摇了摇头：“没人会信我们的。回去再说。”
二人趁着众人轰抢的混乱，偷偷回了自己的摊位旁，把馒头往大包袱里一卷，悄无声息地走了。
直到拐过那道弯，再也看不见流民的窝棚，苏叶拉着四儿的手往旁边一块大石头后一躲。
四儿不解，苏叶对着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便见一个身着劲装的男人小跑着沿着他们刚才的小路追过去。
四儿捏紧了拳头：“该死！居然还派人跟着我们！”
苏叶阴沉着脸那个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这才开口道：“看起来他们都是老手，这种勾当已经不知道干了多少回了。等我们回去禀明情况搬了救兵再回来，只怕人已经找不到了。”
四儿担忧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苏叶活动了下脖子，肩颈处发出咔咔的声音，周身不自觉散出一股杀气来，看向四儿的眼光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激动，仿佛盯着肥美的猎物，让四儿莫名觉得后背有些凉。
“干他姥姥的！”
四儿：怎么有种狼入羊群的感觉？！
紧接着，四儿幼小的心灵受到了难以磨灭的冲击。
眼见苏叶浑身骨骼一阵爆响，然后人高马大的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一直到变成个瘦小干枯的男人样。脸上也被他七抹八抹，很快一张瘦到脱像的流民脸就变出来了。
若不是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没变，四儿简直不敢相信，这便是苏叶！
这他妈的是投胎另造了吧？！
“缩骨功加易容术而已。”苏叶淡淡答道，试图安抚四儿的心灵。
而已……
已……
四儿已凌乱。
“等会他们应该会集中把人运走。我混进去，你直接去找秦大人，告诉他这些情况。我猜，他派来赈粥的人已经给他们害了。请秦大人快带兵来接应，我会一路给你们留下暗印的。”
“记住，直接找秦大人，别回去找姐。如果这点小事儿都要姐来处理，那咱们也太没用了。”
四儿浑浑噩噩点头答应，踉踉跄跄被苏叶推着走上去城里的路。
果然不出苏叶所料，那些得了肉的流民们，还没来得及把肉都吞到肚子里，耗子眼男人立即露出豺狼本色，几个巴掌一拍，不知从哪里钻出一群凶神恶煞的匪徒来，个个手拿明晃晃的大刀，将流民们团团围住。
“老的不要，其他人，通通给我带走！”
流民手无寸铁，除了痛苦哀嚎以及后悔不迭之外，只能顺从地被这群人用草绳捆起来穿成一串拉走。
苏叶好似普通流民一般，除了没有痛哭之外，任由匪徒将他绑得紧紧的。
耗子眼男人早已备好船，把人往船舱里一丢，大门一锁，留下两个人守门，便放心去前舱喝酒吃肉了。
这一票干得顺利极了，想来大当家的应该会喜欢吧。
前几个月在丰水河上栽了跟头，抢劫土豆不成，反被一个不起眼的小子给暗中下了药，让他们吃足了苦头。虽说得了解药，可数量远远不够兄弟们分，这几个月来，只能窝在山寨里养伤，一点儿进项也没有。
现在终于开张了，他们已经干过好几单，销路都铺好了，只要顺着江水往下游一送，那边自然有人接收。这一百来号人，怎么也能得个千八百两银子。这里面有好几个长得不错的，一定能卖出高价。
不过，在卖出之前，得先让他尝尝滋味才行。
他一边喝着酒一边得意地想着。
只是今日这酒好像劲头大了点儿，才喝不到一壶呢，怎么脑袋就有点晕乎了？
不过没关系，说不定晕着更能大展雄风呢！
他这边想得猥琐，一点儿也没留意到，一旁倒酒的人已经换了一个。
秦川与洛阳得了消息，赶紧点齐人马，沿着苏叶给的暗记，顺着丰水河往下游追。
骑马比行船快，希望能在他们出平邑县之前赶上。
一路纵马急驰，终于，在三更时分，远远看到前方的河道里，有一艘船停靠在岸边。
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在甲板上忙来忙去，四周未见到其他人。
洛阳心中一紧，忙使劲一夹马腹。
苏叶再怎么厉害，毕竟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有百多个毫无还手之力的流民，想要救人，只怕难得很。
希望他不要一时冲动，不然可能救人不成，反倒拖累流民受伤丢命。
他以前毕竟是昌王那边的人，流民的命可能根本不放在心上，难保他一打斗起来，丝毫不顾及流民的性命。
但愿还没打起来。
但愿还来得及。
洛阳心中想着这些事，很快行到了船边上。
苏叶老远见到她过来，呲牙一笑，白亮的牙齿在暗夜中特别显眼，眼中是藏也藏不住的兴奋骄傲。
“四儿真是，不过一点儿小事，都说让他不要惊动姐你了。看，我已经搞定了。”
一幅求表扬的神情。
在他身后，甲板上乱七八糟躺了十几个昏迷的匪徒。
不远处的船舱门洞开，流民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看着他们。
空气中一点儿血腥味也没有。
洛阳嘴唇微张：“这……就搞定了？”
秦川早跳上船看了一圈，朝着洛阳点点头：“完成得非常漂亮。”
洛阳：……她这是捡到宝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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