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芜笙
墨汁和血顺着发丝睫毛淌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磕碰了不知多少下，她全身软绵绵的，没法蓄力。
当再次被揪住头发，迫使她抬头看着面前那文书时，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说“不要认罪。”
但她没空去探究声音来源，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微微抬起，慢慢抓住那支笔。
荀酉在用灵力控制她签字。
花信心想，早有这个技能，为何还费这么多折腾？
“荀宗主，这样可行吗？万一被看出来笔迹不对……”说话的是孔老大。
“不这样做，她死都不会认。就说打伤了手，颤抖不稳才如此的。虽然你我都想她偿命，但毕竟是蔡永兴女儿，死在牢中，不好交代。正好，她脑子不太清楚，公审的时候满口胡言，别人只认为她在抵赖。”
孔老大连声称是。
字签完后，花信像只被丢弃的麻袋，往边上一扔。
她眨巴着眼，倒在满是血腥味的地面上。
“这些链子不行，她是修习邪术的，挣断它们轻而易举。你去找慕容府的慕弟子慕容坤，借用他特制的锁邪链，还有三日公审，不能让她跑了！”
孔老大点头答应，随即看她一眼：“不会死吧？”
荀酉冷哼：“她命硬，据说小时候丢在深山里三天三夜，都没能冻死她。我按了她手脉，一点不像受刑十余天的人，怕是装出来的。”
花信心想，你才装，她是真的又饿又渴，于是在孔老大将要转身时，猛地抓住他脚踝：“水——给我——水。”
孔老大看着荀酉：“三天没吃饭，两天没给水了，你看……”
之所以这么做，纯粹是想不出其它有效的方法来逼她认罪，只能耗着她。
“既然已经签了，给点水吧。”
孔老大如实吩咐下面的衙役。
那些衙役嘴上答应，但直到目送两位出门，都没有去倒水。
他们又不傻，刚刚那一幕还记着呢。
花信匍匐地上，嘶哑着嗓子，喊了几遍“水”，这些衙役只站在牢门外，无动于衷。
在换上锁邪链，确保她不会伤人之前，他们是不会进去的。两天都捱过去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花信嗓子都喊冒烟了，还是没人理会，她便不叫了。唾沫也是水，不能浪费。
县衙外，荀酉刚出门，就看到蔡永兴。大女儿蔡紫英和首徒宋易礼跟在身后。
“啊，蔡宗主，昨天我还跟其余几位宗门说起。你们光华宗距离鱼龙县最近，您来的却是最晚的，忙着保证辖地安全么？连女儿安危都顾不上。”
蔡永兴脸皮一抽，但还是露出恭谨的神色：“这几日有劳荀宗主了，听说都是你帮着县令忙东忙西，自己宗门的事都丢下了，真让蔡某感到惭愧。”
荀酉嘴角一扯：“是该惭愧，养出这种没人性的女儿。”
见蔡永兴难堪，他来了兴致，指指蔡紫英，像个贴心老大哥似的继续道：“不是我说你，有这么可爱漂亮的女儿，随便收个徒弟也是人中龙凤，怎么想的，非要跟自己同门不清不楚的，造出这么个东西来？我都替你丢脸。你们光华宗，怎么说也曾是五大宗门之首，就算现在落寞了，也不能破罐子破摔，目无法纪呐。”
当着女儿和首徒的面，荀酉这番话可谓无礼至极。蔡永兴也不再跟他客套，直接拱手：“县令找我，先失陪了。”
荀酉点头，跟在后面高声道：“你真该重新勘验一下光华宗的风水，怎么尽出些怪人？不还有一个怪人么？真担心你们宗门被魔道牵着跑。”
蔡永兴头也不回地回敬道：“荀宗主还是管好自己吧？除了不关心自家宗门，别人的事倒热心。”
荀酉望着他的背影，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就等着看你的好戏。”
蔡永兴来到会客厅，向县太爷拱手作礼：“陈兄，因小女的事，扰了鱼龙县清净，蔡某实在过意不去。先前去了外邑，这个时辰才赶来，能不能让小弟跟小女见上一面，弄清事情原委？”
陈县令端着茶盏，面露难色：“之前承蒙蔡老弟照顾，我才能在鱼龙县当任这么多年。若是寻常小事，不用你出面，我都弄妥当了。但毕竟是人命官司，又有那么多人目睹，加上众多仙门赶来赴会，人多眼杂，实在不好放你去探视。”
蔡永兴不好多说：“好吧。但我听紫英说，陈兄委托荀酉插手此事，你也知道，他向来与光华宗不对付，我那孩子生性又倔，怕他使用一些极端的手法。还请兄台多多留意着点。”
陈县令听着有些不舒服，埋头喝茶，咽下去才道：“如果令爱能好好配合本县工作，我也不至于让荀宗主来出面。你们几位宗主，都是大忙人，唯有他愿意协助。你也知道，令爱的本事，不是我们这些衙役能镇得住的，我也是没办法啊。”
蔡紫英道：“陈叔叔偷偷放我们进去，让我爹问一问不就好了？”
陈县令瞥她一眼，心想，你真说得出来。
“呃，你们也知道，衙役头子是明仁堂孔掌柜的堂兄，为此看的得特别紧。我纵然是上级，如果放你们进去，却是我指使你们窜供。头上的乌纱我还想多戴几年呢。”
蔡紫英撇撇嘴：“不会是打得厉害，不敢让我们看？”
陈县令忙道：“没有的事，我让仙门协助，也是按照衙门规矩来办的。这个请你们放心，令爱在里头吃好喝好，没什么好担心的。”
正说话，忽然门外有人叫“老爷”，陈县令道一声“失陪”，便匆匆走到门外去。
宋易礼跟着师父指示，轻巧地摸过去，回来跟蔡永兴说。
“县令跟几个衙役耳语，听不清。还有一个身影，看上去像慕容府的慕容坤。”
蔡永兴冷哼：“说好来开什么玄门大会，逮到这件事，主事也不做了，都来插手。”
宋易礼顿了一会儿道：“我看他将手里一条链子递给衙役，如果没猜错，应该是锁邪链。”
蔡永兴脸色一变：“我看他们是一门心思要我们光华宗出丑。”
等师父回到住处，宋易礼问师妹：“你为什么不跟师父说，她伤得很重，可能命不久矣？”
蔡紫英闷着气，嘟囔：“说了又能怎样？没一个大夫愿意去。况且，那人讨要更多赏金，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再说，就算我这么做，那丫头也不领情！”
宋易礼想了想：“南药师不也下山了？让他想办法进去呢？”
蔡紫英看向他：“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她，是不是对她有感情了？”
宋易礼无奈，摆摆手：“我不多嘴，你自己看着办。”
“南药师一下山就跟雨落大海似的，怎么找？那个徒弟，倒像在这附近，昨天我还见了，只是不知道行不行。”
“他就算了，跟你妹妹有的一拼，半天问不出一句话来，又不搭理人。同不同意是一说，万一进去，被人逮住，这下真有话头了，光华双怪，那荀酉不得笑掉大牙？”
蔡紫英烦躁地一甩手：“哎呀，不管了。我娘巴不得她死，管这些作甚？南药师那个徒弟，成天遮着块布，也不跟我们来往，即使愿意，怕也不认得蓟云。算了，生死由天，谁叫她非要逞能呢！”
两人说着话，消失在夜幕中。
背后一个人默默站在不远处，听罢转身隐匿到人流中。
他上下一身黑，即使在夜里，仍然戴着一顶宽檐草笠，用黑巾遮面，不蹲在下方往上看，都看不到他的眼。
他来到一家客栈，定下一间房，然后要了一壶水。
店家看他这模样，上下打量一番，要不是见他背着的是竹篓，而不是刀，都打算推说客满了。
哪个正经人晚上穿成这样？
不是江洋大盗就是凶徒。
但这人貌似看到了他后面挂着的房牌，还有很多空余，他也就顺水推舟，陪笑说很快烧水端上去。
等那黑衣人上楼，消失了很久，掌柜才叫人送水，但伙计们都不愿意。
“他不会是那个跟蔡蓟云齐名的那小子吧？黑衣黑巾，还带着个药篓子。我不去，万一被弄死。”
掌柜一拍他的脑门：“不就一个采药的，还能把你煎了？快去！”
“那蔡蓟云还是修仙的呢，不也杀人？既然说他俩是双怪，背后定有原因，怎么没把孔掌柜他们叫怪呢，那不也是卖药的？”
当家的没法，瞪着他们：“世道不好，生意不好做，你们还这般懒惰，左右推脱，唉！”
正准备自己上去，抬头就见那人站在楼道口，看样子，已是站了一会了。
掌柜立刻堆起笑意，将伙计往两边一攘：“客官还需要什么，尽管说，我立刻叫人送上来，不消你下楼的。”
黑衣人顺着楼梯往下走，经过他们时，停了下来。
掌柜额头冒出汗来，端着壶的手开始颤抖，想着什么时机将这水泼出去比较好。
男子伸手取过水壶，然后扫了那几个伙计一眼。
虽然只看到模糊的眉目，但还是觉得这一眼很有威慑力。
男人轻笑一声，将水壶提起。
掌柜和伙计呆在原地，想叫又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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