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四月来临
“姜四月，你还没有收拾好吗？昨天就跟你说了要去看外婆，你这拖延的毛病要多大了才能好？”
母上的大嗓门在不大的房子里回荡着，倒是跟不远处的菜市场格外相配，就是隔着好几十面墙都能听到，十几年如一日的每天早上都会有这一茬。
“知道了，马上出来！”房间里姜四月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小声的说：“还早着呢，着什么急啊。”
她心情不闷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鹅蛋的小脸现在没多少笑意。
因为下着雨，她也就简单的穿着长袖外套，每一年这个时候她都没什么心思打扮。
四月的天气烟雨朦胧，靠海的城市在早春里总是被薄雾笼罩，虽说不是话里的烟雨江南，但只要是下了雨，也不差什么了。
姜四月从小就生活在这个城市里，不常出远门，几个月后的上大学可能是她第一次离开父母生活吧。
屋外的姜父无奈的看着早已收拾好的妻子，这么多年的相处他早就习惯了对方的急性子，慢慢的他也会顺着对方，总归是要和谐一点。
“你也别催她，现在还早，我们过去了也才10点钟，时间正好。”
“就你会做好人，我不是怕路上堵车吗？这个时候人多得很，都朝着青山那边去了，要是跟去年一样被堵在了路上，咱们今天就不用去了。”姜母白了丈夫一眼，没好气地说。
其实姜母说的也没错，每年这个时候到青山的人多得很，在路上都是一辆车挤着一辆，要是晚了些对上了人多的时候，那就不是一两个小时的路程了。
青山虽然名字是山，但却是一个县城。
跟宜市不一样的是它那边有很多山，连绵的排列着，但靠近山区的地方，有一个墓园，周边不少城市里有不少离开的人都葬在这里。
“再说了你女儿从小就习惯了拖延，这次到大学里可不能这样了，也不在一个城市里，到时候你就是想去帮她也不成！”
说起这个姜母心里就不得劲儿，孩子保送了也很好，但就跟自己不在一个城市，她这心里就是一口气堵得慌。
“行了行了，你都说了好多次，不说四月，我都听出茧子了。”
外面的小雨淅淅沥沥下着，密集的声音啪嗒的落在车窗上。
前面的父母还在说着晚上早点回来的事，他们在青山虽有亲戚，但几年没走动，现在也不好叨扰。
姜四月的头靠着车门，静静地听着外面的雨声。
车窗没开，空气里潮湿的都要凝结成实质，像沾上了胶水，怎么也摆脱不了，就是身上的衣服也似乎贴上了皮肤。
她不喜欢四月，更不喜欢这样的天气，阴沉的让人烦躁。
“姜四月，你姑姑早上打了电话，说你这段时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去你表妹家，她马上就要中考了，你给她补几天课。”
副驾驶的姜母转过身看着像是在发呆的女儿，她拔高了声音，跟车外的喇叭声混合着，蓦的将姜四月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我想着反正你都保送了，有时间就去一趟吧，几天的时间也不耽误事，不然你一直在家里蹲着都要长霉了。”
“嗯，知道了。”她瞥了一眼说这话的母亲，已经习惯了对方先斩后奏的安排。
“说到这个事了我又要说你两句了，你上个大学跑这么远干什么？隔壁市那么多好大学还比不上那个什么虞城大学吗？你说说你跑这么远，之后也就半年能回来一次，我跟你爸两个人在家”
她又开始叨叨絮絮的说着保送大学的那个事，跟姜母不一样的是，姜四月倒是很庆幸自己参加了虞城大学的自主招生，并且还成功被保送。
虞城她没去过，只知道那边在内地，不跟宜市一样沿海，但经济发展的还不错，不少学生会选择去那里上大学。
姜母说了半天也没见人附和着，也觉得没趣，瞪了一眼左手边开车的丈夫，倒弄的姜父有些莫名其妙了。
青山越靠近山区人就越少，倒是在四月里人多了起来。
马上就是清明，接连几天的小雨没有影响小摊贩，都撑着棚子等在路边，有人开车停下来都会问一句。
“这花多少钱？”姜母摇下车窗，隔着雨水大声的问着。
“20的、30的都有，看你要哪种，还有香跟纸你们要吗？”话音未落，一旁的小摊贩就站了起来，指着面前的菊花回复。
“有点贵啊，能便宜点吗？”每年都是这个价，就是多了些也差不了多少，但姜母却是习惯性的嘟囔了两句。
“这个不能便宜，就这个价了。”
这个时候来的人多，比差这一家两家的，三月中到四月初，他们一年就指望着这段时间了。
姜母没说话，直接下了车，没顾得上雨水落在身上，随手指了几个就让人装起来。
“放火柴了吧！”
“放了，这个你放心。”
一进墓园，一切都安静下来，车停在底下的停车场里，把东西拿上就走上去。
姜四月走在后面，撑着黑伞，指尖凉凉的，薄外套不能挡住冷风冷雨，她打了个冷颤，透过伞沿迷离地看着前路。
“这几天雨一直不停，再等几天怕是要过了时间了，就是下雨也还是要来一趟。”
“行了，哪一年不是这样？不早就习惯了吗？”
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再往里走就到了山里面，那里都是最开始埋在这里的一批。
四月的树木早就泛了青，叶子浓密的遮掩住天空，小路上有不少荆棘，攀爬着横在小路的一边，不妨碍来人通行。
他们走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一年到头只来了几次的地方已经长了不少杂草，浓密的被雨水拍打着，有些坚强些，茎杆还支撑着，看着绿的有些惊心动魄。
姜母之前还说着话，这时候只是抿了抿唇，直接将倒下的小炉子扶正，几下就将旁边的杂草清理了。
“妈，我跟老姜还有四月来看你了，一年没过来看你，这边跟你买了些花，还有钱，等会儿跟你捎过去。”
“四月保送的事你还不知道吧，这孩子报了个外地的学校，让我有些愁人，不过也还好，她自己喜欢。”
姜四月站在一旁，听着自己母亲跟外婆聊着家常，什么都说，就像要将这一年的事情都说完，少一件都不行。
面前的石碑还是记忆里的颜色，但上面的照片却是失去了明亮，在这个阴雨天看着都成了黑白，明明几年前还是彩色的。
姜四月小时候是住在外婆家里，农村的院子被外婆打理的井井有条。
在院墙的角落里，两株长了十几年的蔷薇藤干顺着墙面生长，就是冬天都能看到它蝤劲的生命。
记忆里颜色最浓的就是那一墙盛开的蔷薇，嫣红色点缀在绿叶里，从墙底到墙顶，一整个四月都是它的专属时间。
现在呢？没人打理的院子想必早就荒败了，可能那两株蔷薇也都因为无人欣赏已经枯死了吧。
雨水声混着说话的声音，遮盖住了来人的脚步声。
姜四月应声回头，只能远远的看到一团黑色的伞面，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应该也是一个来看望离去的人。
她收回视线，蹲在石碑面前，将一张张黄纸放进燃烧的火炉里。
“我跟你爸先下去，你跟你外婆说吧。”姜母看着火焰燃烧，良久，她站起身，语气淡淡的说。
自从外婆离开了，姜四月每次过来都会单独的呆上一会儿，似乎这样就能安静的再陪伴几分钟。
死人不知道的事，活人为求安慰也为求平静。
刚刚走近的人站在姜四月的不远处，对方收了伞，蹲在地上。
侧脸在水雾里有些不真实，对方高大的身型看着有些憔悴，全身黑色在这里很压抑，她只瞥了一眼就没再管。
手抚上照片，轻声说着她一年的事。
“一切都挺好的，家里爸妈也不怎么吵架了，我也成年了，以前说的看着我读大学，看着我结婚生子倒像是一句玩笑话。”
“但没事，我过来让您看着。”
“学校的事我没听妈的，之前跟您说想叛逆一次，这一下成功了，就连妈她也就只能说几句，结果反正变不了，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等姜四月离开的时候旁边的人已经不在了，地上只留下一束淡色的花朵跟一把雨伞，是什么花看不清，被雨水打湿后不少花瓣都散落在泥土里。
但雨伞，也就是对方来的时候撑着的那把。
她一个人山下走去，等再转过头看着身后，被雾蒙上了一层，看不真切。
雨伞莫名的就被她拿在捡走了，伞面上全湿透，路上要是碰到了就给对方，碰不到就送到前厅，那里有不少无人认领的雨伞。
一团黑影出现在路边，一个人就坐在路边的石凳上。
姜四月的目光闪了闪，不确定是不是刚刚那个人。
对方的衣服全湿透了，单薄的身体蜷缩着，鸦黑色的头发贴在脸上，衬着他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沉寂的望着虚空，丝毫没去管周身的雨水。
是他，看着比自己大了不少，至少是一个在社会上待了几年的人。
姜四月踌躇了几分，拿在手心的雨伞顿时烧灼起来，要过去问一句吗？
她自觉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这个时候只要当作没看到离开就好了，对方怎么样根本不关她的事吧。
像是察觉到有人正看着他，那人缓缓抬头，水珠在他脸上滑落，如同泪水。
“你的伞？”姜四月觉得自己有些毛病，多管闲事说的就是自己。
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像是被拨动了停滞的琴弦，重新开始觉察现实世界。
他顿了顿：“谢谢。”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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