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临场
彩排进展得很快。
宋安澜的舞蹈是独舞，对舞台效果的要求不高。她脱下高跟鞋，换上放在一旁的简便拖鞋上台彩排，她没换舞蹈服，就只过了一遍走位，检查灯光和摄像。话剧社报的《睡美人》服化道复杂，为了方便演员，更是放在第二个出场，社长的意思是彩排的时候换过了衣服就直接撑到演出结束，宋安澜自然也没换舞服彩排。
宋安澜舞蹈是压轴，她后边最后一个节目是集体诗朗诵。宋安澜下了场还没坐一会儿，彩排就结束了。她坐在边上一个椅子上，拿着瓶冰水敷着后颈，那里刚刚摔得有点重，还隐隐作痛。
头上的王冠被人拨弄了一下，她转头看去。
裴少安穿着白色短袖，手臂上别着志愿者的红色袖套，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垂着眼睛看她，又长又密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淡青色的暗影。一只手上拿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冰袋，另一只手抓住她拿着矿泉水的手半强迫地让她放下来。
宋安澜发着懵，手臂也举得有点酸，便顺从地垂下来，放在腿上。她张了张口——
你什么时候当的志愿者？
你为什么拿来冰袋？
是不是知道我摔倒了？怎么知道的？
你哪来的冰袋？
你怎么找到我的？
问题那么多，一下子全挤到嘴边，她张着嘴，一时却没说出来话。
或许是她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缺少智慧，裴少安冷淡的眼睛里终于染上浅淡的笑意，放开了她手腕的手在她后颈上抹了一把，先开口道：“后边全是水。”
那都是冰矿泉水瓶外边遇热雾化的水汽。
裴少安肤色冷白，温度也低，当他的指腹擦过她的肌肤时，蹭过去没什么热度，倒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宋安澜悄悄挺直了脊背，咕哝道：“你手好凉。”
裴少安不仅手凉，这会儿目光更凉，不客气地把冰袋贴到她后颈，激得她不自觉往前躲，他抓着冰袋贴住不放，啧了一声：“老实点。”
宋安澜老实了。
她偷偷斜过眼看他，不巧正跟他沉静的目光对上。她莫名一慌，睫毛一颤，收回目光，不敢再乱瞟。
彩排结束，正式演出就要开始了，前边观看席已经开始放学生进场，志愿者也都放进来帮忙，后台人满为患，一片兵荒马乱。宋安澜安安静静坐在边缘，有种忙里偷闲的错觉，偷闲的还有旁边那个，本应该跑前跑后，全场最忙的人，这人拿着估计是从医务室弄来的冰袋，突然降临到她身边，给她雪中送个小炭，带着不合时宜的冷淡，和恰到好处的褒贴。
宋安澜突然就什么问题都不想问了，没必要问。不论是怎么个过程，都一定是用足了心的过程。
她感激又惶恐。
她不问了，裴少安却问了，问得很戏谑，不像问题，活像嘲讽：“你挺能耐啊？”
大概是对她自己把自己摔得惊天动地的事件的一个刻薄的小总结。宋安澜鼻尖发痒，不好意思地应道：“啊。”
裴少安声音悠闲：“刚刚我过来，听到有人炫耀跟你的合照。”乜一眼她，补充道，“五次。”
宋安澜窘道：“我就拍了一张，五个人。”
裴少安：“哦。那他们还挺能吹。”他笑，“都找你合照啊？觉得你这身漂亮？”
宋安澜也挺喜欢自己这身裙子，但她要脸。她含糊谦虚道：“还好吧。”
裴少安：“你刚刚提着裙摆趿着拖鞋在台上彩排的时候我就到了。你混搭得挺独特啊。”
这话阴阳怪气，听着不像好话，宋安澜小小幅度地翻了个白眼。
裴少安接着点评道：“像只活蹦乱跳的猴。”
宋安澜穿了这身今天都不知道收到多少赞美和吹捧，冷不丁听裴少安说她像猴，憋红了脸瞪他。
裴少安拖长音调：“生气了？”
宋安澜憋着气没睬他。
裴少安自顾自说：“我也生气了。”
“？”
宋安澜气愤之余添了几分莫名其妙。
“你跟胡伊嘉拍照，跟你哥哥拍照，跟乱七八糟的人拍照，还穿这么漂亮，”裴少安低着声音，话语有几分小孩子气，“不跟我拍照还乱窜的小孩儿都是猴。”
宋安澜呆了呆，反抗道：“你又不在。”
裴少安说：“我倒是想。”
宋安澜弱了声气：“那我们现在拍？”
裴少安沉默片刻，说：“你这身跟好多人拍过了，我不稀罕了。”
宋安澜遭了嫌弃，气道：“你不讲道理！”
裴少安按着冰袋的手使了点力，往下压了压，似叹非叹：“小没良心的。”
宋安澜感受到冰袋，又理亏了。她闭着嘴，看一眼裴少安。他唇角挑着个弧度，然而不像往日一般开心，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看着兴致很低。
宋安澜盯着手上的矿泉水，发了一小会儿呆。
她突然抬头，左右看了看，然后拍拍裴少安的手，示意他抬头：“你看到十点钟方向了没？那个拿着单反相机的男生，黑t灰裤子的那个。”
裴少安撩起眼皮：“嗯。”
“你等会儿别看到一半跑掉了，我节目在后面你记得吧？”宋安澜扭头看他，认真地说，“倒数第三个节目的时候，你把那个人找过来，拉到后台更衣室来，我换好衣服等你拍照。”
裴少安一怔，抿紧了唇。
宋安澜怕他又挑刺，补充说：“那是舞蹈服，别人没看过。”
“……嗯。”裴少安喉间干涩，喉结滑动，润了润喉。
宋安澜说：“我不跟别人拍照，我等着你。第一个跟你拍。”
裴少安沉默着盯着她。
宋安澜以为他还不乐意，又说：“只跟你拍。”
我等着你。
第一个跟你拍。
只跟你拍。
裴少安沉缓地闭眼，薄薄的眼皮灼红一片，火烧火燎，烧到他喉咙里，烧到他耳后，一路烧到他用力跳动的心脏。
宋安澜难得忐忑地等待着。
裴少安睁眼，修长的眼尾拉出一道水润的绯红，他微笑起来，温柔似水：“嗯。”
宋安澜心下一松，跟着笑出来：“一言为定。”
裴少安声音很哑：“一言为定。”
“宋安澜！”
“宋安澜听到请注意！宋安澜听到请注意！”是社长操着喇叭喊走调的声音：“宋安澜听到请到化妆室集合，补个妆咱们节目要上场了！”
“宋安澜听到请到……”
社长扯着嗓子在喊第二遍，宋安澜一边惊讶居然这么快，一边慌慌张张提起一旁的高跟鞋光着脚提着裙子跑了，不忘回头跟裴少安说：“别忘了我等你啊！”
裴少安靠着椅背，神情放松：“嗯。”
“裴少安！我说怎么找不到你呢，躲这儿来躲懒来了？”裴少安的放松被来人一个巴掌抽散了，后脑勺被拍出响亮的一声，回头一看，许飞手里操着卷成棍状的节目单，满头大汗，金丝边眼镜后边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叉着腰开始破口大骂，“给你当志愿者是让你给同学们服务的，别的志愿者维持秩序的时候你在这儿坐着休息，合着我给你安排的不是工作，是个别人捞也捞不着的观看位置呗？你一个学生毫无组织纪律意识，老师要找人也找不到，打你电话不超过三个你是绝对不接，你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让你穿班服你嫌弃丑，让你当志愿者吧你又不负责任……你往哪跑？”
裴少安见许飞开始喋喋不休，连忙站起来从旁边一个志愿者手里抱过一个大包裹，另一只手强硬地带过那人往前走，一脸纯良地说：“老师我在等同伴抱材料过来，你看，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你就开始骂人，行了行了我没时间说了要赶紧走了，许哥再见！”
后台人多，裴少安抱着个大包裹揽着个人还像个滑不溜秋的鱼，一转眼就被人群淹没了，许飞挤都挤不过去，只能恨恨看他逃走。
人一多，即便冷气开得足，人挤人还是给宋安澜挤出一头汗，负责化妆的老师拿着纸巾给她擦擦汗，掏出补水喷雾一通狂喷，拿出粉饼给她补妆。
着急忙慌地涂了个口红，就被社长拽着去了准备区，连鞋都没来得及穿。
社长拍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大家千万别紧张啊，咱们社团的宗旨是什么？”
场面诡异地安静了下来，有人不太确定的开口。
“……咱们社团有宗旨吗？”
“……重在参与？”
“……干就完了？”
“咱们社团的宗旨是，”社长可能是紧张过头，跟喝了假酒一样，怼着喇叭大声说，“不能辜负老娘做的这一套绝美服装！谁他妈要是演砸了，我开天价你们都得买回去！”
社长难得豪放，激情四射的表演前临时宗旨给每个人打了一针放松强心剂，众人笑起来，纷纷回应：“好！”
“今天我要是没演好这棵草，我花三千买这身草服！”
宋安澜听他们说笑，也不由自主笑起来，笑着穿鞋。
音乐响起，群演和国王王后上场。
台下的人紧张地看了一会儿，顺顺当当进行到邵秋娅演的坏巫婆念诅咒，过一会儿就是独白了。
等待的人少了一大半，宋安澜拎着套上另一只鞋，忽然顿住。她有一点茫然地、硬着头皮对打了鸡血的社长说：“社长……鞋坏了。”
社长激情霎时降了一半，她回头也茫然问：“鞋坏了？”
宋安澜无措道：“上边绑带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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