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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78章


清明节前后,太子府上的花开了满园。

        各地又送来些新的花色品种进宫,皇帝赏了太子府上珊瑚台、黑花魁、海黄牡丹各八十盆,长寿乐、彩玉、银长寿海棠各八十盆,又有紫红的瑞香、各色的杜鹃,再加上各处园子栽种的水仙、报春、玉兰,满园花香馥郁,关不住的美好怡人。

        许皇后将太子召进宫里,筹谋着给太子府上办一次赏花宴,邀请文武百官家眷进府赏花,好教京城达官勋贵都领略一番太子府的繁花盛景。

        太子妃郭如是虽说太子府上的内宅之主,但却是个担不起来的性子,万事不是由她的贴身大丫寰静恪操持,就是由外院管事或内院婆子直接去禀了太子示下。

        四月初十那天,太子府的赏花宴好歹办了起来。

        京城的长安王府、北静王府、东平王府,宁国公府、定南侯府、临安侯府、锦乡侯府、忠毅伯府……还有柳、黄、左等七位阁老以及各部尚书、侍郎的内眷纷纷前来太子府赏花。

        太子命人在空置的胜春堂里搭了戏台,东西厢房留作女眷看戏的地方。院中搭棚,留了男宾看戏的地方。那日太子府请了戏班子唱堂会,差不多把满京城的名角都叫齐了,从下午一直演到凌晨。

        太子妃虽上不得台面,可迎来送往的时候,却也少不得出面招呼女眷。她今日穿着樱花粉的蝶恋花纹样的缂丝褙子,身段矮小细条,却是端着太子府当家主母的范儿,面带微笑待客。

        太子妃见锦乡侯家的和忠毅伯府的联袂而来,上前寒暄了几句,问道:“姜夫人、齐夫人,你们府上那几位如花似玉的小姐呢?怎么没见跟着来?”

        周燕珠是没想把自己的亲闺女送给太子做妾,便道:“谢太子妃娘娘惦念!我家那萍儿和锦儿,前几日出去踏青,许是丫寰婆子们照顾得不尽心,受了风寒,正在家里休养……等哪日好全了,一定来给娘娘请安!”

        忠毅伯府的齐夫人也道:“小女前些日子也是去了乡下田庄小住,这几日京城落了雨,路上泥泞,就没能及时赶回来参加花宴,辜负了娘娘的一片盛情,还请娘娘莫要怪罪!”

        太子妃不过是说客套话罢了,倒也浑不在意,应酬了几句便罢了。

        太子妃跟这头女眷打了招呼,转身朝戏台那头走,却赫然看见兵部侍郎陈玮之女陈赦,笑嘻嘻的,蹲在穿堂那里,正跟嘉宁郡主说着话儿。

        太子妃一拧眉头: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太子府上的赏花宴,连陈赦也来了?

        太子妃郭如是打小认识这陈赦,是个有名的男人婆。平时骑马射剑舞枪弄棒,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赏花了,什么时候开始爱跟小孩儿搭腔了?

        太子妃走过去,就听嘉宁郡主奶声奶气地对陈赦道:“那你一定要给本郡主做一只小角造的弓子,马上就做好!”

        陈赦笑道:“马上做好肯定不行!我这就回去差人给你做,明天送到府上行不行?”

        嘉宁郡主鼓着腮邦子想了想,道:“不行!马上就要做好!”

        “玺儿,不得无礼!”太子妃开口嗔道。

        陈赦并一众丫寰婆子回眸一看,见太子妃来了,忙退开半步,福身向太子妃行礼。

        “母妃……”嘉宁郡主抿了抿唇,低着头跟太子妃打了招呼,怏怏地退下去了。

        太子妃于是上下打量了陈赦一番。

        这陈赦还是那个样子,一身藏青色劲装,不似女儿家梳着精致的发髻、别着珠花,而是头顶上梳了个锥髻,拿一根竹簪别着。

        这么个人,居然开始喜欢小孩子了?

        太子妃冷笑。依她看,陈赦也不是真喜欢孩子了,恐怕是想男人了吧?

        ……

        今日太子府上宴客听戏,云嫣所在的破院子里,竟隐约能听见外头锣鼓声喧嚣。

        那日见到嘉宁郡主,云嫣便知道她所处的破院子,乃是在离太子府不远之处。

        若是如此,云嫣便是凿穿了墙壁逃出去,还须得想好如何才能避开太子府上的耳目。一旦逃出去,可能遭遇更为艰难更无尊严的境地……

        云嫣想想便觉得气馁。原先一直揣着逃的念想,如今连“逃”的希望都如此渺茫……

        她许是腹中肌饿,许是希冀幻灭,今日竟觉浑身饧软,没了力气。今日她没再使匕首做那无谓的努力,而是躺在屋里那张破旧的草席上,默默抚着那把精钢打成的匕首。

        人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她却突然觉得如今,死或许是一种解脱。云嫣一径胡思乱想着,想着自打娘死以后,自己这些年经历的风风雨雨,竟在喧阗的锣鼓声中睡去……

        云嫣是被颠醒的。

        对方脚程很快,云嫣只觉得一阵天翻地覆,石板路变成了泥路,再过了草地杂树丛,她被颠得眼冒金星,胃里上下翻腾,被人放下后好一阵才缓过来。

        云嫣缓过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内室。顶上是红绿描金的承尘,四周是新粉的白墙,室内的蕃莲珐琅熏炉里燃着安息香,自己则坐在一张朱漆的架子床上。

        “姑娘!”云嫣忽闻一声呼唤,随即听见“扑通”一声,一个人跪在她面前的地下。

        云嫣定睛一看,原来竟是静训跪在地上。她双手将一副马鞭举过头顶,以头磕地,道:“是奴婢保护姑娘不力,请青瓷姑娘责罚抽打奴婢罢!”

        云嫣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已是被静训从那院子里劫了出来,带到了另一处的庭院。

        云嫣此时身上没有一点力气,面色蜡黄,眼睛大得惊人,眼神黯淡无光。除了那一头黑发,整个人瘦骨嶙峋,没了人形。

        听闻静训的自责,云嫣此刻却是眉眼平静,言语间无悲无喜,道:“静训姑娘,眼下青瓷身在何处?”

        静训抬头,看见云嫣的样子,心如刀绞,不忍卒睹,哭道:“姑娘现在京郊一处山庄,安全无虞……姑娘,是奴婢枉负了殿下重托,让姑娘受苦了!殿下若是知道了,定会将奴婢碎尸万断!”

        云嫣猝然一惊。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靖王竟一直没能归朝,人仍然是远在玉夏。

        原来,静训见到云嫣送出来的桃子和梨子后,心急如焚。先用了玉夏最壮硕的信鸽,又命人快马加鞭向玉夏报信。可那信鸽不知所踪,送信之人刚到了两国边境,便被兰丞相扣下了。

        无奈之下,静训千方百计托人找六皇子,奈何六皇子困在了翰林院,那里铁板一块、密不通风。最后静训只得寻了一个体瘦骨软的小丫鬟,从翰林院的狗洞钻进去,这才将消息递给六皇子。

        六皇子身在翰林院,暗中运筹。暗七接连好几日藏在太子府运送泔水的大桶里,暗中将太子府上下的情形措了个透,禀与六皇子。六皇子联系上了兵部的陈玮,得了陈家的帮助。终于在太子府赏花宴之夜,趁乱将云嫣救了出来。

        云嫣听得泪光闪动,不知自己对着空院残月伤春悲秋之时,静训竟在拼尽全力救她。

        云嫣颤抖着起身,却是对着静训跪下,深深一拜。

        “姑娘!这如何使得?折煞奴婢了!”静训急忙将云嫣扶起,一下子摸到她骨瘦如柴的胳膊,心中悲痛难抑。

        如今春暖,信鸽飞回,静训却不敢将眼下情形禀报给靖王。

        人虽是救出来了,可眼见到云嫣被折磨成这副模样,简直是形销骨立,若是让殿下知道,他该如何心疼难过?

        静训一声叹惋,只等云嫣好好将养一阵,再作打算。

        静训差人将备好的小米粥端上来,侍候云嫣喝完后沐浴休息。

        云嫣却没顾上喝粥,开始担心靖王的安危来,问:“王爷为何滞留玉夏如此之久?可有信来?”

        静训眼圈一红。没想到殿下与姑娘,虽人居两地,却情发一心。

        静训道:“殿下一切都好。玉夏国君遣人递国书给皇上,并奉上殿下亲笔书信一封。道是天气冷冽,玉夏与大梁的备礼不齐,所以让殿下待到国礼齐备之时再归朝……近日府上也收到殿下书信,他说在近来在玉夏散心,身心愉悦,不必惦念。”

        云嫣听了,觉得蹊跷,但也只能姑且信之。

        云嫣突然想起一事,向静训道:“我今夜来此处,太子府是否察觉?会不会知道是靖王府做的?”

        静训知道她担心什么,道:“姑娘不必担心。郭氏是背着太子将姑娘扣下的,太子只知姑娘已经回了绣坊,更不可能知道我等将姑娘劫回来,是以,牵连不到我家殿下身上……”

        云嫣又问:“既如此,绣坊那边怎么说?”

        “这个姑娘也请放心。绣坊那边我也已放了消息,她们只当您还在太子府上当差。若等到姑娘想回绣坊的一天,径自回去便是,不会出任何差池。”

        静训还真是个万事周全的丫头。只要太子本人不亲自光临永晟绣坊,便不会穿帮。

        云嫣点了点头。踟蹰了一小会儿,开口低声问道:“眼看着天气也暖和了,王爷可曾说过他什么时候回大梁?”

        静训挤出一个笑容来,答道:“殿上信中未提。若有姑娘惦念,殿下估摸着很快便会来信。”

        云嫣脸一红,不再问话,伸手接过小丫寰捧着的粥,慢慢喝了下去。

        此处院落,在京城一位商贾名下。

        春日已至,山间郁郁青青。此院是山中一方幽谷,院子藏在山坳中,地势高的地方修有爬山斜廊,有盘道上下,山前有圆形花池,十分雅致。

        花池内养着一大群蝴蝶龙鲤,银白闪亮似水中游仙,倏忽西东,云嫣常常坐在池边看鱼。

        她穿着一袭烟色罗裙,眉宇间带着几分病气,更显得不近人间烟火,倒更似天仙下凡。

        云嫣被接到此处调养,照着焦神医的方子,先是些温补的米粥,后是羊汤,再是参鸡汤。过了几天,云嫣身子骨儿渐渐长好了些,面色也润了起来。

        焦神医更是日日羁留此处,常为云嫣诊脉。因为云嫣说过,郭如是曾经扬言要毒哑毒瘫了她。

        “从脉象看,姑娘并未中毒。”焦神医把脉良久后断言道。

        静训央求道:“请神医再仔细瞧瞧……那郭氏手段凌厉,一心想要欺负姑娘,别是用了什么隐蔽下作的手段才好!”

        “放心,姑娘只是长期幽禁伤神。”焦神医缓缓捋着须髯道,“待老夫开些安神的汤药,好生休息一段时日便好。”

        焦神医话虽如此,静训仍是不放心。

        郭如是一贯骄横,总让人觉得,她不会如此轻拿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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