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是夜。
搖曳的小篝火在僻靜的營區某處悄悄燃燒，三四人圍成一圈席地而坐，手舞足蹈的火光拉著影子輕晃，風沙飛石的草葉摩娑聲仿彿某種鄉野小調此刻正低聲和著。
等在一旁早已迫不及待的裘步帆，期待地望著全場唯一的姑娘，他咕嚕吞下一大口口水，姑娘水色明媚揚起手中的精緻食盒。
「蘭姑娘，這次妳又給我們帶什麼好吃的啦？」見裘步帆飢腸轆轆一副餓鬼模樣，姑娘一時沒忍住噗哧笑出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閃著，瞄準鄭世堯左邊空位一屁股坐下後淘氣地開口說道：「問那麼多做甚？我做的東西能有不好吃的嗎，只管吃就是了。」
「對，瞧我說的！」裘步帆聞言立即誇張地拍了一下額頭，「蘭姑娘做的東西自然都好吃，我是指今天的菜色啦。」說著，裘步帆又故做一番，翹首聞香往食盒方向探去。
被包夾在唇槍舌戰中間的鄭世堯莫可奈何的搖頭，指著自己右邊的位置建議道：「蘭馨，要不妳坐過來這邊吧，否則大哥我可能要被你倆的口水給淹死了。」
「不要，那裡風大，我就想坐這兒。」女孩抬起秀緻的下巴，眼神充滿光彩既神氣又嬌羞。
裘步帆聞言劍眉忽而一擰，對這說法頗不以為然，「地兒就這麼點大，坐哪不都一樣，敢情這是把我和將軍當成擋風板了嗎？」
鄭蘭馨沒應和只是撒嬌地更貼近鄭世堯身旁，「大哥，如果小妹受了風寒，往後恐怕就不能送夜宵過來讓你們解饞了，為了你們的肚子著想，就請暫時委屈一會兒吧。」
本來還在看熱鬧的鄭世堯一聽，旋即放下小酒罈一臉苦惱狀的說：「這可怎辦，區區一陣風倒是吹不走咱們幾個大老爺子，但是……」話到此處，鄭世堯頓了頓，指著散發熱香的食盒，「但是不吃這裡頭的美味，倒真會把人給餓沒了。」
「你說該如何是好？」鄭世堯兩眼無奈，望向看傻眼的裘步帆。
笑得花枝亂顫的鄭蘭馨開心晃著小腦袋，梳成三髻丫的長髮繫著與衣裳相同的粉色絲帶，在漆黑的夜裡顯得特別鮮妍清豔。
見老大站隊完畢，裘步帆抹了把臉隨後胸膛一挺，隨興束起的馬尾凌風飛揚，額前幾撮翹起的亂髮，看著倒有幾分放浪不羈的味道。「能怎辦，只好這麼辦囉。」
鄭世堯再度拿起小酒罈，一邊指著滑稽樣的裘步帆，一邊寵溺地問：「這下妳可高興了吧。」
「謝謝大哥。」鄭蘭馨眨了眨眼，用姑娘家特有的嬌嫩嗓音甜甜道了聲謝，然而這一謝，某人似乎又不太樂意了。
且聽一陣順風吹來，某人高八度的”嗯？”了一聲，非常明白表示自己也需要勞務肯定。
收到暗示，鄭蘭馨立即識時務地再補了句：「噢，也謝謝步帆哥哥……還有……」烏溜溜的大眼按順序一一唱名，先是自家親大哥接著是裘步帆，最後輪到浥輕塵時，姑娘一反常態，語氣溫婉的頓了一下，「還有輕塵哥哥……」
「嗯。」浥輕塵淡聲輕和，鄭世堯吆喝著趕緊把酒菜拿出來，反被裘步帆指著自己手上的酒罈恥笑一番。
鄭蘭馨邊點著菜名邊介紹，似是早已對這群大老爺們的胡鬧見怪不怪「──喏，桶仔雞，大哥最喜歡的菜，大嫂吩咐一定要帶來。」忙碌的小手宛如翩翩起舞的蝶兒，飛快從食盒裡拿出各種吃食。「鯉魚焙麵，我怕打翻醬汁特意多熬了些時候好把醬汁都收進肉裡，再來是白饃饃、五香兔肉，還有一些滷菜，最後這層是紅薯泥、特製酸梅脯，消食用的。」
好不容易展現完今晚的努力成果，姑娘滿意地拍了拍手上灰塵，豈料另一頭的裘步帆，左看看右瞧瞧又忍不住發表意見。「……為什麼我總覺得這幾盤看上去都紅通通的，是錯覺嗎？」
「你沒看錯，確實紅通通的，有什麼問題嗎？」明知故問的鄭世堯吃得一口接一口，反觀裘步帆卻是無從下手，差點沒餓得前胸貼後背。
裘步帆一聽，滿臉哀怨。「問題大了，你跟輕塵嗜辣，我可沒有。」
鄭世堯颯爽大笑，硬把筷子塞到裘步帆手上。「吃吧，難得蘭馨準備了這些好菜，別辜負人家一番心意了。」
心事被親哥哥戳破一半的鄭蘭馨不依的跺腳，「大哥，你胡說什麼呢，都說了是大嫂讓我送來的嘛。」，發現小妹真要惱怒了，趕忙投降的鄭世堯連聲招呼浥輕塵及裘步帆，一同大快朵頤。「好好好，不說了，咱們喝酒吃菜，今晚來個不醉不歸！」
酒過三巡小姑娘面頰飄著兩抹紅暈，想起出門前小姪子的話，於是便問：「大哥，斌兒問你什麼時候回家一趟，他說好久沒看到爹爹了。」
話方落下，鄭世堯灌了一口自釀的烈酒後緩緩答道：「……今時不比以往，最近妳哥哥我怕是不得空啦。」
醉眼迷離的鄭蘭馨不假思索，張口就罵：「是不是那些蠻夷人又作亂了？他們要是敢欺負中原人，咱們就打回去，反正哥哥這麼英明神武一定能把他們打個落花流水。」
語畢，浥輕塵和裘步帆雙雙緩下動作，篝火也燒得差不多了，浥輕塵默默添了把柴薪進去，鄭世堯低聲輕斥已然昏昏欲睡的小妹：「女孩子別總喊打阿殺的，小心給人聽去了。」
鄭蘭馨搖頭晃腦地閉起眼睛，儼然不勝酒力，意識模糊前還不忘嘟嘟囔囔地回嘴：「爹就喜歡我這樣子，他說鄭家兒女就該驍勇善戰……馳乘沙場……」
拿小妹沒轍的鄭世堯莫搖搖頭，忍不住嘆道：「攤上我們鄭家，當真辛苦她嫂子了。」
「話不能這麼說，將軍的職責本來就不一樣，嫂子也是明白人否則怎會悶聲不吭，從來也沒見她讓蘭馨姑娘捎信，就只是做做吃食。」
「況且人人都道國家國家，沒有國哪裡來的家？要是覺得對不住嫂子，老大你放膽搏個前程就是了。」裘步帆不予苟同的搖搖頭，言談間又夾了一大塊油到發亮的兔肉。
鄭世堯嘴角一哂，將搖頭晃腦的小妹往裘步帆身邊一推，話鋒一轉：「幫我把蘭馨送回去，要是你敢動她一根寒毛，就等著被我拆骨頭吧。」
「知道啦。」酒足飯飽的裘步帆護送佳人，沒再多說，藉著夜色施展輕功直接往數十里外的內城出發。
氣氛隨裘步帆離開陡然變得安靜，寒風在耳畔呼嘯，柴堆燒不起來，浥輕塵索性將之滅了。
鄭世堯注視只剩半圈輪廓的弦月，回想起數十天前的浥輕塵，淡然無語，細雪又開始下了，堆在頭髮和肩上，今晚和三個月前的某個晚上很像。
興匆匆的鄭世堯拿著皇令說朝廷追緝多年的重大要犯有了蹤跡，上面要他們即日逮捕歸案，而他正要去檔案庫查找當年犯人資料，這種立功機會鄭世堯自然不會忘記他和裘步帆。
他們三人在檔案庫翻找很久，畢竟有些年頭通緝令早就不知存放在哪，找到大半夜也沒看見相關的，就在他們打算擇日再尋的時候，一張夾在書架縫裡的泛黃摺紙吸引住浥輕塵的目光。
他下意識把那張紙打開，上頭正是他們苦苦找尋的緝文，鄭世堯和裘步帆直誇好樣的，可是只有浥輕塵自己知道，當看清楚緝文上的人像時心裡那股震驚、震怒、慌張，不斷交錯，盤據整個身體，他當即把通緝令交給鄭世堯，塵封的回憶卻還是瞬間湧上來。
那是比拜師之前更早的回憶，他是渭城裡的乞兒，一名餓得快死的乞兒，然後再更之前呢？
思緒到這裡浥輕塵拿起酒罈子，烈酒澆喉卻暖不了他的鐵石心腸。「夜深，該回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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